水令锦那怨毒的眼神和尖利的威胁，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后背上，凉飕飕的，甩都甩不掉。医仙门山门前那一片狼藉的冰棱算是清理干净了，可空气里那股子剑拔弩张的味儿，还有弟子们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都在提醒我，麻烦这玩意儿，一旦沾上，就跟牛皮糖似的，扯不断理还乱。
尤龙墨那厮，打完人撂完狠话，又缩回他的偏殿当他的醉猫去了，留下个烂摊子给我。我倒是想学他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现实不允许。
水令锦是水令家的大小姐，龙衍景阳的未婚妻，她今天在医仙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丢尽了脸面，以她那骄纵记仇的性子，报复绝对是狂风暴雨级别的，而且不会隔夜。我这小门小派，加上我这个半吊子神医，根本经不起她一根手指头的碾压。
当务之急，不再是单纯地去听风楼交任务换线索了。而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保住医仙门，保住我自己的小命。指望尤龙墨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次次出手？我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不确定性上。得靠自己。
目标瞬间清晰起来：第一，立刻提升自保能力，我那点微末道行在御界境面前跟纸糊的没两样；第二，必须尽快弄清楚龙衍景阳、尤龙墨、水令锦，还有那矿洞深处的秘密，信息差会要命；第三，寻找可能的盟友或靠山，哪怕只是暂时的，对抗水令家的压力。
机会似乎就在眼前。听风楼的琉璃阁任务完成，不仅能换来关于魔物的线索，或许还能借此接触到一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势力。龙衍景阳那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尤龙墨今天反常的出手，都说明这潭水很深，但深水底下，未必没有可以利用的鱼儿。
只是，阻碍大得让人喘不过气。第一重，时间紧迫，水令锦的报复说来就来，我像个抱着金砖在闹市行走的娃娃，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壮汉。第二重，实力鸿沟，我一个刚摸到神力门槛的“凡人”，想在一群动辄御界、甚至更高境界的“神仙”中间周旋，无异于火中取栗。第三重，信息迷雾，我对衍界各大势力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对龙衍、尤龙、水令这几家的恩怨情仇更是两眼一抹黑，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心里沉甸甸的，但脚步没停。回到屋里，我把那装着地火毒蝎尾针的玉盒紧紧揣在怀里，这玩意儿现在不仅是任务物品，更像是一张入场券，一张可能带来转机的牌。又检查了一下手臂上被剑气划伤的地方，敷上特制的伤药，那股刺骨的寒意才被慢慢驱散。水令家的水系功法，确实阴毒。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去听风楼。
我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用头巾包住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采药人。趁着天色还早，我避开前院，打算从医仙门后山一条隐蔽的小路下山。
山路崎岖，林深叶茂。我尽量收敛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怀里那玉盒硌得我胸口生疼，却也让我保持着一份清醒。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听风楼是中立的情报组织，琉璃阁更是认钱认物不认人，按理说交接任务应该安全。但水令锦刚在我这儿吃了亏，会不会派人盯着医仙门的动静？甚至，听风楼内部，会不会也有她家的眼线？
“啧，真是越想越头疼。”我忍不住低声抱怨，感觉自己就像掉进蜘蛛网里的虫子，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丝线，越挣扎缠得越紧。
就在我全神贯注赶路，警惕着周围风吹草动的时候，前方山路转弯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能量波动！
来了！这么快？
我心头一紧，立刻闪身躲到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屏住呼吸，体内那点可怜的神力蓄势待发，虽然知道可能是螳臂当车。
很快，三四道穿着水蓝色劲装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正是之前跟在水令锦身边的侍女！她们神色冷厉，目光如电，快速扫视着周围。
“仔细搜！小姐说了，那贱人很可能要下山！绝不能让她跑了！”一个为首的侍女冷声下令。
“是！”
另外几人立刻散开，呈扇形向前推进，搜索得极为仔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水令锦果然派人堵住了下山的要道！这几个侍女实力都不弱，起码也是化形境中后期，我一个人对付一个都够呛，何况是四个！
怎么办？硬闯是死路一条。后退？回医仙门等于坐以待毙。绕路？这黑石山地势险峻，其他小路要么是悬崖峭壁，要么布满毒瘴，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安全的替代路线。
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里？
我背靠着粗糙的树皮，手心全是冷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打不过，跑不掉，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我悄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我自己配置的“迷踪散”，效果不强，但能短时间内干扰低阶修士的感知和方向感。或许可以制造一点混乱，趁机冲过去？
就在我捏紧瓷瓶，准备冒险一试的瞬间——
“哼，水令家的人，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黑石山要道设卡拦人，是当这衍界是你水令家一家的了吗？”
一个清朗沉稳，带着几分威严的年轻男声，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那几名水令家侍女的动作猛地一滞，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
我也好奇地探头望去。只见山道另一侧，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淡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沉稳睿智之气，腰间佩戴着一枚散发着朦胧紫光的玉佩，气息渊深似海，竟丝毫不比水令锦弱！
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看似普通，但眼神锐利，气息内敛，显然是高手。
这又是谁？看衣着气度，绝非寻常人物。而且，他似乎对水令家颇有微词？
机会！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或许是我的转机！
那为首的侍女显然认出了紫袍男子，脸色变了变，收敛了几分嚣张，但语气依旧强硬：“原来是紫薇澈少主。我等奉我家小姐之命，在此缉拿冒犯小姐的狂徒，还请紫薇少主行个方便，不要插手我水令家私事。”
紫薇澈？紫薇族的少主？我心中一震。衍界三大顶级神皇族，龙衍、尤龙、紫薇！今天是什么日子？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怎么扎堆出现在这黑石山？
紫薇澈淡淡一笑，那笑容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私事？我方才远远听到，你们要抓的，似乎是医仙门的那位陌神医？据我所知，陌神医悬壶济世，在黑石镇名声颇佳，不知如何冒犯了水令小姐？再者，即便真有冒犯，也该由镇守府或宗门仲裁，何时轮到你水令家的私兵在此设卡拿人了？这衍界的规矩，什么时候改了？”
他一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直接扣住了“规矩”二字，顿时让那几个侍女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错。
“紫薇少主，你……”那侍女还想争辩。
紫薇澈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我藏身的大树方向，朗声道：“陌神医，既然来了，何必藏匿？有紫薇澈在此，无人敢对你无礼。”
他……他发现我了？而且，他这是在……帮我？
我心中惊疑不定，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从树后走了出来，对着紫薇澈微微一礼：“多谢紫薇少主出言相助。”
紫薇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但并无恶意，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他微微颔首：“陌神医不必多礼。路见不平罢了。”
那几个水令家侍女见状，面面相觑，进退两难。动手？她们绝对不敢对紫薇族少主不敬。不动手？完不成小姐的命令，回去也是重罚。
紫薇澈显然看出了她们的窘境，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回去告诉水令锦，人，我紫薇澈带走了。若有什么不满，让她直接来找我。滚吧。”
那几个侍女如蒙大赦，虽然不甘，但还是咬牙躬身行礼，然后飞快地退走了，瞬间消失在山林间。
山道上，只剩下我和紫薇澈一行人。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心里的警惕丝毫未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紫薇澈这位顶级神族的少主，凭什么帮我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郎中？
“陌神医这是要下山？”紫薇澈走上前，语气温和地问道。
“是，有些私事要处理。”我谨慎地回答，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玉盒。
紫薇澈的目光似乎在我胸口停顿了一瞬，随即了然一笑：“可是要去听风楼，交接琉璃阁的任务？”
我浑身一僵，瞳孔微缩。他怎么会知道？！琉璃阁的任务向来隐秘，他居然一口道破！
看到我的反应，紫薇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并无嘲讽之意，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压低了些声音，道：“神医不必惊讶。我并非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我们或许，有着共同的目标。”
共同的目标？我更加疑惑了。
紫薇澈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地不宜久留，水令家的人虽退，难免还有眼线。陌神医若信得过我，不妨移步说话？我知道山下有处清静之地。”
我看着他清澈坦荡的眼神，又想到刚才他替我解围，虽然疑虑重重，但直觉告诉我，他暂时没有恶意。而且，我确实对所谓的“共同目标”充满了好奇。
“好。”我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下了山，没有去喧嚣的黑石镇，而是绕到了镇子外一处僻静的竹林。竹林中有一间雅致的茶舍，似乎是紫薇家的产业，清静无人。
屏退左右后，茶室内只剩下我和紫薇澈两人。清雅的茶香袅袅升起，稍微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气氛。
“紫薇少主，现在可以明言了吧？”我直接开门见山，“您为何帮我？又为何说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紫薇澈不疾不徐地斟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我帮你，其一，确实看不惯水令家仗势欺人的做派。其二，是因为我关注你，以及尤龙墨，有一段时间了。”
关注我和尤龙墨？我心头一跳。
“从矿洞异动，到龙衍景阳现身，再到今日水令锦上门寻衅……”紫薇澈缓缓道，“陌神医，你或许自己还未察觉，你已经不知不觉，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他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漩涡，关乎衍界未来的格局，也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而搅动这个漩涡的，除了明面上的神皇族争斗，还有一股……潜藏在暗处的力量。”
“暗处的力量？”我皱紧眉头。
“不错。”紫薇澈的眼神锐利起来，“一个名为‘暗影阁’的组织。”
暗影阁！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极其神秘和危险的组织，”紫薇澈继续道，“他们行踪诡秘，成员复杂，渗透极深。其目的不明，但近年来，衍界各地发生的许多诡异事件，背后似乎都有他们的影子。包括……黑石矿洞深处的异常，以及，那些本该被封印的魔物，重现世间的迹象。”
魔物！他提到了魔物！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琉璃阁任务的目标，就是魔物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矿洞里的地火毒蝎，还有……其他魔物，可能跟这个暗影阁有关？”我试探着问。
“不是可能，是必然。”紫薇澈肯定地说，“我们紫薇族暗中调查已久，掌握了部分证据。暗影阁似乎在利用某种禁忌之法，催化甚至制造魔物，搅乱衍界秩序，其心可诛！”
他看向我：“而陌神医你，因为身负特殊神力，又恰巧与龙衍、尤龙这两族的焦点人物产生了交集，恐怕早已被暗影阁盯上。水令锦今日的发难，或许只是个开始，背后未必没有暗影阁推波助澜，意图试探，或者……借刀杀人。”
我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紫薇澈说的是真的，那我的处境比想象的还要危险十倍！我不再仅仅是卷入神皇族的恩怨，更是成了一个神秘恐怖组织的目标？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个小人物，卷入这种层面争斗，岂不是死路一条？”
“因为你不是普通的小人物。”紫薇澈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的神力很特殊，我能感觉到。而且，你能得到尤龙墨那家伙的……嗯，暂且说是‘容忍’吧，这本身就不寻常。更重要的是，你在追查魔物的线索，这说明我们有共同的方向。”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陌神医，一个人对抗暗影阁，对抗水令家甚至更强大的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如果我们联手，情况便不同。紫薇族需要像你这样身处漩涡中心却又不易被察觉的‘眼睛’和‘棋子’，而你需要紫薇族的情报和庇护。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
盟友？紫薇族少主要和我结盟？这反转来得太突然，让我一时难以消化。
信息量太大，我的脑子有点乱。但有一个核心问题必须弄清楚。
“紫薇少主，我承认你说的很有吸引力。但，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紫薇族同样是顶级神族，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铲除暗影阁，维护衍界和平？还是……想借此机会，打压龙衍和水令，壮大自身？”
我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尤其在这权力倾轧的衍界。紫薇澈的提议看似美好，但背后很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
听到我的质疑，紫薇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很好的警惕性。没错，神皇族之间确有争斗，我紫薇族亦不能免俗。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对付暗影阁，是三大神皇族目前唯一且共同的底线！因为这个组织的存在，威胁的是整个衍界的根基！若衍界倾覆，所有神族都将失去立足之地，无人可以幸免！”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至于私心，”他坦然道，“自然是有的。若能在此事上占据先机，为衍界立下大功，对我紫薇族未来自然有利。但这与我们的合作并不冲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潜入暗处，查明暗影阁的阴谋和据点。而作为回报，紫薇族会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和保护，包括应对水令家的麻烦，以及……帮助你提升实力，更好地掌控你体内的力量。”
他抛出的条件极其诱人。庇护、资源、情报，这些都是我眼下最急需的。而代价，是成为他在暗处的眼线，去面对那个神秘危险的暗影阁。
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茶香氤氲中，我仿佛看到了水令锦怨毒的脸，龙衍景阳冰冷的眼神，尤龙墨深不见底的眸子，还有矿洞深处那诡异的祭坛和魔物的嘶吼……
逃避，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已经被卷了进来，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活下去，并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紫薇澈，是目前看来，最合适，也可能是唯一的盟友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好！这个盟约，我接了！”
紫薇澈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祝我们合作愉快，早日揭开暗影阁的迷雾！”
我也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
茶水入喉，微苦回甘。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路，将走向一个更加未知和危险的方向。但我的身边，不再是一个人了。
“当务之急，”放下茶杯，我立刻进入状态，“我需要先去听风楼交接任务，拿到关于魔物的具体线索。”
紫薇澈点点头：“理应如此。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之后，我会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暗影阁的情报与你共享。另外……”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紫色的小玉瓶，递给我：“这里面是一枚‘紫灵丹’，虽不能让你立刻修为大涨，但能助你稳固根基，激发潜能，对你掌控神力应有益处。算是我的一点诚意。”
我没有推辞，接过玉瓶：“多谢。”
离开茶舍，前往听风楼的路上，我的心境已然不同。怀里揣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玉盒和丹药，而是一份沉甸甸的盟约和一份微弱的希望。
前路依旧黑暗，危机四伏。水令家的报复，暗影阁的窥视，神皇族的博弈……但至少，我找到了一丝光亮，有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暂时盟友。
紫薇澈的出现，像一道划破夜空的紫色闪电，让我看到了在绝境中反击的可能。暗影阁……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和紫薇澈的联盟，这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又将在这衍界，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呢？
我握紧了拳头，步伐坚定地走向听风楼那扇沉重的大门。新的征途，开始了。而我知道，尤龙墨那双看似醉意朦胧的眼睛，或许也正从某个角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