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姑娘。”
这四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我嗡嗡作响的脑海。龙衍景阳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千钧重压，落在我身上，也落在我身后矮几上那片晶莹的碎片上。
解释？我喉咙干得发紧，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撞动，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嘶鸣。脑子里还翻腾着那些可怕的画面——崩碎的规则祭坛，虚幻的衍天罗盘，还有蒙面人那“重置法则”的疯狂执念。这信息太惊人，太恐怖，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
告诉他？全部告诉他？
不，不能全盘托出。“重置法则”这个概念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引起的恐慌和动荡可能比蒙面人造成的破坏更大。而且，我无法完全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救援带着权衡，他的庇护藏着探究。在他那深不见底的冰层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但，碎片指向的下一个目标，必须说！这关乎整个衍界的存亡，不是我一个人能扛下的。
目标瞬间清晰如刀锋——在不暴露“重置法则”核心秘密的前提下，说服龙衍景阳，让他相信蒙面人下一个目标是林生界的梧桐神树，并争取到他的支持和资源，立刻行动！
哥哥尤龙墨还昏迷不醒，我需要盟友，需要力量。龙衍景阳和琉璃阁，是目前我能抓住的最强助力。
机会在于，龙衍景阳已经看到了碎片的异常，感受到了密室内残留的精神波动。他知道我们带回来了不得了的东西。他对蒙面人的存在和威胁有一定认知（从之前冥修界救援和邪珠处理可知）。更重要的是，蒙面人的行动显然会破坏衍界现有的平衡，这不符合任何大势力的利益，包括龙衍族。
然而，说服他，并让他按照我的思路立刻行动，面临着三重巨大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我自身的可信度。 我一个来历不明（在他眼中）、女扮男装、浑身是伤还断了一臂的“神医”，突然拿着一个从邪珠里爆出来的碎片，声称知晓了蒙面人颠覆衍界的惊天阴谋和下一步精确目标……这听起来像不像天方夜谭？甚至像不像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我空口白牙，如何取信于这位以冷静（或者说多疑）着称的龙衍少主？
第二个问题，是信息的模糊性与选择性披露带来的风险。 我看到的记忆碎片毕竟是残缺的。关于“衍天罗盘”和“重置法则”的核心必须隐瞒，那我该如何解释蒙面人收集这些“初始碎片”的目的？只说他在收集极端力量企图颠覆衍界？这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有所保留，从而更加怀疑？如何在真话中掺入必要的隐瞒，是一门极其危险的艺术。
第三个问题，是龙衍景阳自身的立场与权衡。 他是龙衍族少主，任何重大行动都代表着龙衍族的意志。插手林生界事务，意味着直接与可能潜伏在那里的蒙面人对上，甚至可能引发与凤焰族（林生界掌管者）的外交摩擦。他会为了一个尚属“推测”的情报，就让龙衍族卷入如此巨大的风险中吗？他的“合作”底线在哪里？他会要求怎样的代价或主导权？
这三个问题，像三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我与他之间。我必须用最精炼、最有冲击力的话语，在最短时间内，撬动他心中的天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神魂的抽痛和身体的虚弱，强迫自己站直了些。右臂断口处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但我顾不上了。目光迎上龙衍景阳那探究的视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龙衍少主，”我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这碎片，是从那邪珠核心剥离出来的。里面……残留着蒙面人的部分记忆烙印。”
我刻意停顿，观察他的反应。他神色未变，但眼神微微凝实了些，示意我继续。
“记忆很破碎，但我看到了几个关键信息。”我语速加快，挑选着能说的部分，“蒙面人在收集一种名为‘初始碎片’的东西。他已经得到了代表‘金’性本源（冥修界九合龙息）和‘木’性本源（指向性不明，但极可能是某种强大生机之源）的碎片。”
我伸手指向矮几上的碎片：“这一片，属性不明，但显然也是他的目标之一。而根据记忆碎片中强烈的指向性和他力量的流转趋势……”
我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他的下一个目标，极大概率，是蕴含衍界最庞大、最精纯生命本源的——林生界世界之心，梧桐神树！”
说完这句，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在收集极端属性的世界本源之力。”我补充道，这是我能给出的、相对合理的解释，“其目的，绝对是为了进行某种足以颠覆整个衍界的恐怖仪式或炼制邪器！我们必须阻止他！一旦梧桐神树有失，林生界生机断绝，平衡打破，战火必将席卷五界！”
我将后果夸大，但并非危言耸听。重置法则，其结果恐怕比战火席卷更加彻底。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尤龙墨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作为背景。
龙衍景阳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再次落回那片晶莹碎片上，然后又缓缓扫过昏迷的尤龙墨，最后重新定格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计算，有冰封般的冷静。
他在权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掌心的紫金石传来温热的触感，给我一丝微弱的力量支撑。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在空寂的密室里回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我压垮时，密室角落，一个我一直忽略的、负责照料尤龙墨的琉璃阁低阶修士，忽然怯生生地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少……少主……关于林生界……属下，属下不久前整理情报时，似乎看到过一条……有点奇怪的记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不起眼的修士身上。他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
龙衍景阳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说。”
那修士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外线传回的一条未经确认的消息，说…说凤焰族祖地附近的几个附属村落，近几个月来，出现了一种怪病。不是受伤，也不是中毒，而是…而是草木、灵植，甚至一些低等小妖，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生机流逝现象。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抽走了生命力，变得枯萎灰败。因为范围不大，症状也轻，加上凤焰族封锁了消息，所以…所以只当作普通疫病记录，未曾重视……”
生机流逝！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我的脑海！
与我之前在记忆碎片中感受到的、对“木”属性本源的渴望，对梧桐神树庞大生机的觊觎，完美吻合！
这不是巧合！蒙面人，他已经开始动手了！也许是在试探，也许是在布设前期的阵法，也许……梧桐神树已经受到了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侵蚀！
这个低阶修士无意中提供的、看似不起眼的情报，成了印证我推测的最有力佐证！
龙衍景阳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之前的审视和计算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出鞘寒刃的凝重和……一丝决断。
他不再看我，而是转向密室门口方向，沉声喝道：“云轩！”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是他的贴身侍从，御界境中期的云轩。
“立刻调阅所有关于林生界，尤其是凤焰族祖地方圆万里内，近一年来所有异常能量波动、人口迁徙、灵植异动、乃至天气反常的记录！级别，最高权限！”龙衍景阳的命令简洁而迅速，“同时，启用我们在凤焰族内的所有暗线，重点查探梧桐神树近期是否有任何细微异状，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传言，也要报上来！”
“是！”云轩领命，瞬间消失。
龙衍景阳这才重新看向我，目光深沉：“你带来的信息，和这条未被重视的情报相互印证，可能性……极高。”
他承认了！他相信了我的判断！
局势瞬间反转！从我需要费力说服他，变成了他基于综合情报，主动做出了危机判断和部署！
“蒙面人所图甚大。”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收集世界本源之力，无论其最终目的是什么，都绝不能让其得逞。林生界若乱，下一个，未必不是我龙衍族，或其他大界。”
他向前一步，距离我更近，那强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必须抓住！
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紧迫感，思路飞快运转。
“第一，情报共享！琉璃阁必须全力监控林生界，尤其是梧桐神树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可以。”
“第二，我需要最快的、尽可能隐蔽的前往林生界的渠道！最好能直接靠近凤焰族祖地核心区域！”
龙衍景阳略一沉吟：“琉璃阁有通往林生界边缘城市的定向传送阵，但靠近祖地……凤焰族戒备森严，需另想办法。我会安排。”
“第三，”我看向玉榻上的尤龙墨，心中一痛，“我哥哥……他的魂毒……”
“尤龙墨留在这里。”龙衍景阳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我会集中琉璃阁最好的资源，尽全力稳住他的伤势，延缓毒素蔓延。你带着他，是累赘。”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像一把刀子，却也是事实。我咬了咬下唇，点头。哥哥留在这里，确实比跟着我冒险更安全。
“第四，”我抬起左手，掌心紧握着紫金石，“这碎片，我需带走。它可能与蒙面人寻找的其他碎片存在感应，是关键线索。”
龙衍景阳的目光再次落在我左手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仿佛能穿透我的血肉，看到那枚奇石。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几乎让我窒息。
“……可。”最终，他吐出一个字。“碎片你可以带走。但，陌玉，”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带着一种郑重的警告，“记住你今日所言。也记住，龙衍族的投资，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在提醒我，这是一场交易，而我，欠下了他乃至龙衍族一个巨大的人情。
“我明白。”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阻止蒙面人，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行动计划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敲定。
龙衍景阳雷厉风行，立刻开始调动琉璃阁的力量。密室不再寂静，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急促但有序的脚步声和低沉的指令声。
我走到尤龙墨的玉榻边，看着他依旧昏迷的苍白面容，心中酸涩难言。我小心地检查了一下他左肩的毒素，那幽蓝色似乎没有继续扩散，但也没有消退的迹象。龙衍景阳提供的药物和此地的环境，暂时吊住了他的命。
“哥，”我低声呢喃，用仅存的左手轻轻理了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也一定会阻止那个疯子。”
然后，我走到矮几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晶莹碎片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裹好，贴身收起。指尖触碰时，那冰凉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庞大信息，依旧让我心有余悸。
衍天罗盘，重置法则……蒙面人，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行此灭世之举？
而林生界，凤焰族，梧桐神树……前方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我握紧了左拳，紫金石的温热和碎片的冰凉同时传来，如同冰与火交织的命运。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犹豫。
我转身，看向密室门口那幽深的光亮。
方向已定，目标——林生界！
战争，已经悄然打响。而我，必须奔赴属于我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