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秋天,天空是一种高远而锋利的蓝。凌玥住在舞团安排的公寓里,窗口正对着哈德逊河,对岸是新泽西州起伏的天际线。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街道,急促的节奏,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自由的辛辣气息。
舞团的生活如同精密运转的齿轮,严苛而高效。每天超过八小时的高强度训练、编创会议、身体理疗……艺术总监果然如王嘉尔所言,是个才华横溢的“疯子”,对细节的挑剔程度令人发指,一个指尖的角度、一次呼吸的时机,都可能被他反复打磨。
凌玥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她沉浸在全新的舞蹈语汇中,与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舞者碰撞、交流。疲惫是真实的,但精神上的亢奋与满足感更是前所未有的。她在舞蹈中找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在这个天地里,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轮廓。
只是,每当训练结束,回到安静的公寓,看着窗外陌生的灯火,思念便会如同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
王嘉尔遵守了他的承诺。尽管时差颠倒,行程密集,但每天总会有一个视频通话拨过来。时间不固定,有时是她的清晨,他的深夜;有时是她的午夜,他的午间。
屏幕那头的他,背景各异——有时是在颠簸的车上,脸上带着奔波后的倦意;有时是在工作室,身后是闪烁的设备光;有时则是在酒店的房间里,灯光昏暗,只看得清他模糊的轮廓。
“今天怎么样?”这成了他每次的开场白,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凌玥会言简意赅地分享当天的训练趣事,或者某个编舞带来的启发。她会说英语,流畅而冷静,描述着那个“疯子”总监又提出了怎样变态的要求。王嘉尔就安静地听着,偶尔挑眉,偶尔露出感同身受的苦笑。
“脚踝呢?旧伤有没有反复?”他总是会问及她的身体,比关心她的艺术进展更甚。
“很好,有按时做理疗。”
“嗯。”他通常会应一声,然后陷入短暂的沉默。屏幕两端,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声。隔着上万公里的距离和冰冷的屏幕,那种想要触碰却无法触及的无力感,格外清晰。
有一次,凌玥这边是凌晨三点,她被一个关于节奏切分的灵感惊醒,顺手拿起床头的笔记本记录。手机屏幕亮起,是王嘉尔的视频请求。她有些意外地接起。
屏幕那头,他似乎在某个庆功宴的角落,背景音嘈杂,他脸上带着酒意,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脆弱。
“吵醒你了?”他问,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没有。”凌玥靠在床头,看着屏幕里他略显疲惫的脸,“结束了?”
“嗯。”他揉了揉眉心,背景的喧嚣渐渐远去,似乎他走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他看着屏幕里的她,看了很久,才低声说:“刚才在台上,唱到《I Love You 3000》的第二段副歌,突然很想你。”
他的直白,毫无预兆,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凌玥心底漾开层层涟漪。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拿近了一些,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
“凌玥,”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丝不确定,“纽约……好吗?”
“很好。舞团很好,同事很好,城市也很……有活力。”她客观地评价。
“那就好。”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游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就是……有点太大了。”
太大了,所以会觉得孤单。太大了,所以会害怕她爱上这片广阔的天空,不再需要他这颗遥远的星辰。
凌玥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她看着屏幕里这个在万人舞台上光芒四射,此刻却因为思念而流露出孩子气不安的男人,心中一片柔软。
“再大的城市,也只有一个窗口能看到哈德逊河。”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而我每天看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王嘉尔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迷雾仿佛被这句话骤然驱散。他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真实的、带着释然和无比满足的笑容。
“知道了。”他低低地应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不早了,你继续睡。我这边也快了。”
“少喝点酒。”凌玥叮嘱。
“遵命。”他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痞气,又有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挂了视频,凌玥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窗外的纽约依旧灯火通明,但她心中那片因为分离而产生的微小空洞,似乎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王嘉尔收起手机,重新走向喧嚣的宴会厅。脸上的疲惫并未减少,但眼底深处那抹因为不确定而产生的阴霾已经散去。
他想起凌玥在《茧》中那段挣扎的独舞,想起她此刻在纽约可能正在经历的挑战与成长。他爱的,从来就是这个拥有独立灵魂和飞翔翅膀的女人。
分离是考验,也是让彼此变得更好的契机。
他端起一杯水,取代了之前的香槟,对前来敬酒的人得体微笑。
他在自己的战场上奋斗,而她,在另一个大陆发光。
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却被一条无形的、名为爱与信任的引力紧紧相连,等待着下一次,更强大的交汇。
——第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