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深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被粘稠的黑暗吞噬。林小邪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身体作为炼金炉,艰难地平衡着毁灭与新生。而与此同时,在魔穴之外,广袤的南疆大地上,另一场因魔气异动而引发的灾难,正悄然降临,从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开始。
南疆,云梦山脉边缘。
此地灵气算不得充沛,山川却也秀丽。混元宗,一个仅有十余人的微末宗门,便如一颗不起眼的石子,镶嵌在这片苍翠之中。宗门殿宇简陋,弟子稀少,平日里最大的声响,恐怕就是晨钟暮鼓和弟子们练气时的吐纳声。
山下,一条名为“玉带”的清澈小溪潺潺流过,是混元宗日常饮水之源。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未散尽。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少年,正提着两个巨大的木桶,蹲在溪边。他名叫流云,年仅十五,是混元宗最新、也是最小的外门弟子。修为不过炼气期三重,在这修真界,如同蝼蚁。
流云天赋其实不差,甚至称得上聪慧,奈何出身寒微,无资源无背景,入门半年,干的都是挑水、劈柴、打扫的杂役活计,偶尔还会被几个惫懒的师兄欺负,克扣他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灵石份例。但他从不抱怨,清澈的眼眸里总是带着对修仙之路的单纯向往和一丝倔强。他相信,只要勤勉不辍,终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他像往常一样,将木桶沉入冰凉的溪水。然而,就在水花溅起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几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色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水蛇,在清澈的溪水中蜿蜒游动,若不仔细看,极易被忽略。它们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与周围充满生机的山林格格不入。
流云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木桶丢进水里。他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这是什么东西?”少年心中惴惴,想起宗主平日教导要留心天地异象,不敢怠慢,连忙提起半满的水桶,飞奔回山门,将此事禀告了宗主混元子。
混元子,一位看起来年约六旬的老者,实际年龄已过百岁,修为停滞在筑基前期多年,须发皆白,面容慈和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听闻流云的描述,亲自来到溪边查探。
看着水中那诡秘的黑色气流,混元子眉头紧锁,以他筑基期的神念仔细感应,却只觉得那黑气似虚似实,阴冷晦涩,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既非剧毒,也非寻常的阴煞之气,更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能量残余。
“此事古怪……”混元子沉吟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老夫亦看不出端倪。流云,你每日劳作时,多留心观察此物动静,若有任何变化,即刻来报。”
于是,从那天起,流云除了完成日常杂役,又多了一项任务——监视溪中黑气。
春去秋来,溪边的野花开了又谢,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那黑气时而浓郁,时而淡薄,有时甚至会完全消失几天,但总会再次出现,如同一个萦绕不去的幽灵。流云每天干完活,就会坐在那块被他磨得光滑的溪边石头上,托着腮,傻傻地看着水中游弋的黑丝,自言自语:
“你到底是什么呀?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带来不好的事情……”
“师父说天地万物皆有灵,你也是有灵的吗?”
“唉,要是我也能像传说中的那些大能一样,一眼就看穿你的本质就好了……”
少年的心事,简单而纯粹,混杂着对未知的好奇与一丝本能的忧虑。他并不知道,这溪水中不起眼的黑丝,与遥远万法城的剧变,与那坠入魔穴的林小邪所接触的魔气,乃是同源!这是魔穴能量溢出,透过地脉细微裂隙渗透而至的极少一丝气息,虽极其稀薄,却标志着某种平衡正在被打破,灾厄的触须已悄然探入人界。
平静的日子,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被彻底打破。
数道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遁光,毫不掩饰地降落在混元宗简陋的山门前。来者身着统一的玄黑色服饰,袍角绣着狰狞的骷髅鬼火纹章——正是南疆修仙界令人谈之色变的魔道宗门,玄冥宗的弟子!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阴鸷的青年,修为已达筑基中期,远超混元子。他眼神倨傲,扫过混元宗那几乎可以说是寒酸的门庭,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此地能量波动有异,地底隐有魔气紊乱之象,正合我玄冥宗所用。”阴鸷青年语气淡漠,如同宣判,“这山头,我们玄冥宗要了。限你们一炷香内,滚出去。”
混元子带着门下十余名弟子,挡在山门前,老脸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宗门虽小,却是祖师基业,是他们这些弟子唯一的容身之所!
“道友岂可如此霸道!此乃我混元宗祖庭,岂是你说占就占的!”混元子须发皆张,筑基前期的气息全力爆发,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决绝,“修炼之人,若连宗门都守护不住,苟活于世还有何意义!今日,老夫纵是拼却性命,也绝不容尔等践踏祖师基业!”
“呵,蝼蚁撼树,不自量力。”阴鸷青年嗤笑一声,甚至懒得亲自出手,只是挥了挥手。
身后几名炼气后期的玄冥宗弟子狞笑着扑上,魔功运转,黑气缭绕,出手尽是杀招!
混元宗弟子修为最高者不过炼气七八重,如何是这些魔道精锐的对手?
战斗,不,是屠杀,瞬间爆发。
凄厉的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魔气呼啸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鲜血染红了青石台阶,染红了简陋的殿宇墙壁。混元子怒吼着,燃烧本命精元,与那阴鸷青年硬撼一击,却被对方随手一道阴冥掌印打得吐血倒飞,撞塌了半面墙壁,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师父!”
“师兄!”
“跟你们拼了!”
残存的几名混元宗弟子目眦欲裂,悲愤交加,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玄冥宗弟子。
然而,差距太大了。仅仅片刻功夫,喊杀声便渐渐停息。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映照下,混元宗山门已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流入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散逸的魔气。
玄冥宗弟子们冷漠地擦拭着法器上的血迹,开始布置阵法,引导地底那丝微弱的魔气。对于他们而言,剿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宗门,如同碾死一窝蚂蚁。
而此刻,在山下溪边。
流云正对着溪水中似乎比往日活跃了几分的黑丝发呆,忽然听到山上传来的隐约惨叫声和剧烈的能量波动。他心中猛地一沉,丢下水桶,发疯般向山上跑去。
当他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到山门时,映入眼帘的,是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熟悉的师兄师姐们倒在血泊中,敬爱的师父混元子胸口一个巨大的窟窿,圆睁的双眼望着灰暗的天空,充满了不甘与愤怒。曾经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气的宗门,此刻只剩下死寂与毁灭。
流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悲痛瞬间攫住了他幼小的心灵。他想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
他看到了那些穿着玄黑色衣袍、如同恶魔般的身影在废墟间走动。
求生本能让他猛地缩回身体,躲进一旁茂密的灌木丛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泥土,糊满了稚嫩的脸庞。
他,成了混元宗唯一的幸存者。
一夜之间,宗门覆灭,师长同门尽殁。无忧无虑的修仙少年梦彻底粉碎,剩下的,只有血海深仇与无尽的迷茫。
远处的玄冥宗弟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阴冷的神念扫过山林。
流云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地面,如同受惊的小兽。怀揣着巨大的悲痛与仇恨,他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将那些恶魔的身影和那骷髅鬼火的纹章,深深烙刻在灵魂深处。
南疆的夜,因这起微不足道的灭门惨案,而显得格外寒冷与漫长。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魔影已现,动荡将起。这小小的混元宗惨剧,或许只是席卷南疆、乃至整个修真界风暴的前奏。
而唯一的遗孤流云,他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