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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笋醒来时,身体残留着被陌生臂膀禁锢过的触感,滚烫得如同烙印。

慧明师太看似慈悲的“关怀”,字字句句都在将她推下悬崖。

玄真子沉默地承受着同门的鄙夷与百日扫尘的惩戒,冰冷扫帚柄几乎被他捏碎。

而石墙孔洞后那道染上赤红的耳根,成了玉笋混乱心绪里唯一清晰的印记。

玉笋是被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给硌醒的。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泥水里,挣扎着往上浮,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拉扯感。眼皮沉重得黏在一起,她费力掀开一条缝隙,禅房熟悉的、带着霉味和线香气息的昏暗光线涌了进来。喉咙干得冒烟,她下意识地想吞咽,舌尖却舔到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清冽、冷硬,像初雪后松针的味道,却又混杂着尘土和汗水蒸腾过的微咸。

这气息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猛地扎进混沌的记忆里。

不是梦。冰冷坚硬的臂弯圈锢着她的腰背,粗粝的布料摩擦着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腕,陌生的男性体温透过薄薄的僧衣渗进来,滚烫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她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禁锢里徒劳地挣动,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低沉短促的喘息,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那个人的。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溢出喉咙,玉笋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揪住胸口的僧衣,仿佛要把那残留的、令人羞耻的触感从皮肤上剥离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一种比饥饿更强烈的恶心感攫住了她。被抱过的地方,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声尖叫,像沾上了洗不掉的污秽。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呀!师姐你醒啦!”静心那张圆润的脸探了进来,眼睛亮得惊人,像揣着天大的秘密,强压着兴奋,蹑手蹑脚地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凑到床边。药味苦涩浓烈,瞬间盖过了那丝若有似无的松针气息。

玉笋别开脸,喉咙发紧。

静心把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副想说什么又拼命忍住的样子,小眼神滴溜溜地在玉笋苍白的脸上打转,终于还是没憋住,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又带着点莫名的向往:“师姐你可算醒了!昨儿个…可把大家吓坏了,尤其隔壁那位…咳,玄真子道长,真是…古道热肠啊!”她特意在“古道热肠”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意味深长。

“轰”的一下,玉笋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烧得她眼前发黑。隔壁那位!玄真子!那个冰冷得像块石头、看她像看污秽的道士!

是他!

那禁锢,那滚烫,那粗粝的触感,那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源头瞬间有了清晰而恐怖的指向。

“闭嘴!”玉笋猛地扯过单薄的被子蒙住头,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透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颤抖,“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头疼!你出去!”

静心没出去,反而凑得更近了些,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她那灼灼的目光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分享欲。玉笋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我懂,我都懂”的了然,混杂着对禁忌秘闻的兴奋。这无声的窥探比直接说出来更让玉笋如芒在背,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

就在玉笋快要被这无声的凌迟逼疯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被子里的玉笋浑身一僵。

静心瞬间敛了神色,垂手退到一旁,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师父。”

慧明师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大部分的光线。她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僧袍,面容是一贯的枯槁平静,眼神却比往日更加幽深,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她缓缓踱步进来,目光落在床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被子卷”上,挥了挥手。

“静心,药送到了就下去吧。去看看晚斋准备得如何了。”声音平淡无波。

“是,师父。”静心如蒙大赦,又飞快地瞟了一眼玉笋的方向,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地带上了门。

禅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只剩下玉笋压抑而紊乱的呼吸声从被子里传出。

慧明师太走到床边,并未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被子。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罕见的、近乎“慈悲”的口吻缓缓开口,打破了死寂:

“醒了就好。”

被子下的玉笋屏住了呼吸。

“身子要紧,那些……”慧明师太的声音微微一顿,像是在斟酌一个最恰当的词语,“…糊涂话,为师替你压下去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庵里是清修之地,容不得半分污言秽语扰了佛祖的清净。”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玉笋最敏感、最羞耻的神经上。“糊涂话”、“污言秽语”——师父知道了!她不仅知道玄真子抱了自己,还知道自己昏迷中喊了什么!玉笋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崩溃。

慧明师太似乎很满意被子里那骤然加剧的颤抖,她向前挪了半步,枯瘦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更重了。

“只是,玉笋啊,”她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惋惜,更像是一种宣判前的怜悯,“你‘六根不净’之症,近来是愈发深重了。昏迷中尚且……”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限令人遐想(或崩溃)的空间,“唉。”

这一声“唉”,像沉重的铅块砸在玉笋心上。

“三日之期,”慧明师太的声音陡然转冷,斩断了所有伪装的温情,“就在今日日落前。”

来了!玉笋的心脏猛地一沉,沉入无底冰窟。

“为师给你两条路。”慧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尺,丈量着玉笋最后的退路,“要么,日落之前,剃度,受大戒,燃顶受香疤,从此青灯古佛,斩断一切尘念——”她刻意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包括隔壁的‘尘念’。”

“隔壁”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玉笋的羞耻心。师父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困境,她的“污秽”,已经和那个道士牢牢捆绑在一起,成了她无法摆脱的烙印!

“要么……”慧明师太顿了顿,枯井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被子下僵硬的轮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凿下,“收拾包袱,还俗下山。这庵堂的清净,容不下你这尊……活菩萨了。”

“活菩萨”三个字,带着赤裸裸的、冰冷的讽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玉笋脸上。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师父不是在给她选择,是在用最屈辱的方式,把她扫地出门!

青云观,三清殿侧殿。

沉重的檀香烟雾缭绕,却驱不散殿内冰封般的肃杀寒意。祖师爷泥塑金身的神像高高在上,俯瞰着下方跪在冰冷蒲团上的身影。玄真子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身上的道袍一丝褶皱也无,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

掌院师叔清癯的身影立在祖师像旁,脸色铁青,下颌紧绷的线条透出雷霆之怒。他手中拂尘的玉柄几乎要被捏碎,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穿透脏腑的寒意,砸在空旷的大殿里:

“……身为本门翘楚,表率未立,竟犯‘淫邪’大戒!抱持女尼,秽乱佛道清规!更兼被其……当众以秽名称呼,令三清蒙羞,令本门清誉扫地!玄真子,你可知罪?!”

“淫邪”、“秽乱”、“秽名”——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玄真子的灵魂上。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同门师兄弟投射而来的目光,惊诧、鄙夷、怜悯、难以置信……还有暗处压抑着的、看好戏般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如有实质,汇聚成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从未动摇过的尊严和骄傲。那句“扫地的”,仿佛已不再是玉笋昏迷时的呓语,而是被刻在了他的道袍上,成了他新的、无法洗刷的烙印。

掌院师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罚你:自即日起,扫尘百日!范围扩及整座后山及与慈航庵相邻所有路径、庭院!每日卯时起,酉时止,不得懈怠分毫!罚面壁思过一月,非召不得出!罚抄录《清静经》百遍!静思己过,涤荡心尘!若有再犯,逐出门墙,永不收录!”

“百日扫尘”、“面壁一月”、“抄经百遍”……每一项惩罚都重若千钧,尤其是那“百日扫尘”,范围竟刻意包括了与慈航庵相邻之地!这无异于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让他在那个地方,日复一日地承受流言蜚语的鞭笞。

玄真子深深垂下头,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砖,声音干涩沙哑:“弟子……领罚。”

他起身,沉默地接过一名执事弟子递来的、一柄看起来格外沉重的竹扫帚。扫帚柄入手冰凉粗糙,带着一种屈辱的质感。他转身走出侧殿,背后那些复杂的目光如芒在背。殿外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走向后山,走向那片与慈航庵仅一墙之隔的区域。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掌院师叔的厉声训斥还在耳边轰鸣,每一个字都撞击着他固守了二十多年的信念壁垒。然而,另一种触感却更顽固地缠绕着他——臂弯里那具身体的重量,那隔着僧衣传来的、微弱却烫人的体温,还有那声细若蚊蚋、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的“扫地的”……

“道法自然……”玄真子站在石墙外,望着墙内隐约可见的菜畦轮廓,心中一遍遍默念这四个曾如磐石般稳固的字。

救人一命,是顺乎天道自然吗?是。他当时未作他想。

可因此破戒,受此大辱,清名扫地,道心蒙尘……这,也是自然吗?

清规戒律,是维系道统的纲常,是秩序的根本。

可那求生的本能,那血肉之躯的重量,那脱口而出的、带着嗔怨的称呼……这些,难道不也是自然?

何为道?何为自然?何为不可逾越之规?

坚固的道心之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深不见底。以往奉为圭臬、不容置疑的“秩序”,此刻竟剧烈摇晃起来,根基松动。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扫帚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机械地挥动扫帚,枯叶和尘土在竹枝下翻卷滚动,发出单调的“沙沙”声。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每一个挥扫的角度都近乎精确,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映照着秩序与规则的眼眸深处,却第一次被一种沉重而迷茫的阴霾所笼罩。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只投下一个孤寂而僵硬的影子。

慈航庵后院的水井旁,几个年轻的小尼姑正围在一起,木桶丢在一边,水瓢半沉在井里。她们的头凑得极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压不住那份兴奋的颤抖和窥探秘辛的激动。

“听说了吗?千真万确!昨儿玉笋师姐被抱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嘴里可一直没停!就喊着‘牛鼻子…扫地的…’!哎哟喂,那调调儿,又软又糯,跟蘸了蜜似的!”一个圆脸的小尼姑说得眉飞色舞,还刻意模仿了一下那“又软又糯”的调子,引来同伴一阵压抑的嗤笑。

“何止啊!”另一个瘦高个立刻接上,眼睛放光,“今儿一早去集上帮厨,碰见卖豆腐的张婶了!她说得才叫精彩!说是那位玄真子道长,见玉笋师姐晕倒,那叫一个心急如焚!直接抱着人就施展轻功,‘嗖’地一下飞起来了!飞檐走壁啊!从咱们菜园子一路‘飞’回禅房的!两人在半空贴得那叫一个紧,啧啧啧……”她咂着嘴,仿佛亲眼所见。

“真的假的?飞檐走壁?”旁边一个年纪更小的听得入了迷,小脸通红。

“当然是真的!张婶亲眼……”瘦高个信誓旦旦。

“哎呀!你们几个!”静心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拎着个空篮子,像是刚要去菜园,一脸天真无邪地凑过来,“别在这儿瞎传了!哪有飞檐走壁那么玄乎啊?我昨儿就在旁边看着呢!”

几个小尼姑立刻像找到了更权威的目击者,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静心。

静心摆摆手,一副“你们太夸张”的表情:“就是翻墙!玄真子道长抱着师姐,从墙头跳下来的!动作是挺利索,但跟‘飞’可差远了!”她顿了顿,像是回忆细节,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不过……师姐当时确实是被道长抱着送回来的,公主抱哦!道长那张脸啊,啧啧,平日冷得跟冰块似的,可当时……红得都快滴血了!跟抹了胭脂一样!还有还有,师姐虽然晕着,手可没闲着,一直揪着人家道袍的前襟,揪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开似的!你们说怪不怪?”她眨着大眼睛,一脸纯然的不解,却精准地抛出了“肌肤相亲”、“依依不舍”的重磅细节。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更加兴奋的、压抑的议论声。静心这番话,无疑给原本就香艳的流言又添了一把猛火。

这把火,很快就借着风势,烧过了那道矮墙。

青云观后厨的院子里,两个负责砍柴挑水的杂役弟子正坐在柴垛旁歇脚,一个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嘿,听说了吗?前头那位玄真子师兄,这回可栽大了!”

“咋了?不就是抱了个小尼姑回来吗?救人嘛,掌院罚得也太重了点儿。”

“啧,你知道个屁!光抱抱能罚百日扫尘?听慈航庵那边传出来的,那俏尼姑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找‘我的扫地郎君’!哎哟喂,‘郎君’!这称呼都出来了!听说玄真子师兄为了她,在掌院面前都顶嘴了!说什么‘道法自然,救人要紧’!啧啧,这护的……”

“啊?还有这事儿?”同伴惊得张大了嘴,“‘扫地郎君’?这……这玄真子师兄平时眼高于顶的,没想到……”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不可思议和看热闹的神情。

流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涟漪一圈圈扩散,越传越远,细节也越发荒诞离奇。玉笋的呓语变成了缠绵悱恻的情话,玄真子的破例救人变成了英雄救美的壮举,而那句“道法自然”,则在市井的演绎中,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叛逆宣言。“扫地郎君”这个称谓,不胫而走。

玉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菜园的。

禅房像个巨大的蒸笼,慧明师太那番话像烧红的炭火在里面翻滚,灼烤着她的每一寸神经。被驱逐的恐惧、无处可依的茫然、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社死羞耻感,交织成一张巨网,勒得她快要窒息。她需要一点空气,一点能让她抓住的东西,哪怕只是墙那边投射过来的、熟悉的冰冷嫌恶的目光——那至少是确定的,是她在过去几年里早已习惯并学会对抗的某种“秩序”。

她像一缕游魂,脚步虚浮地晃到了菜地边。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几片早衰的菜叶打着旋儿落下。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堵沉默的石墙,飘向那个小小的孔洞。

透过圆形的孔洞,她看到了墙外的景象。

玄真子果然在那里。

他正背对着她,沉默地挥动着那柄沉重的竹扫帚。动作依旧精准、稳定,每一次挥扫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韵律。然而,那挺直的背影却透出一种玉笋从未见过的紧绷感,像一张拉满的弓。深蓝色的道袍下摆,沾满了厚厚的尘土和草屑,那是“百日扫尘”的印记,也是屈辱的印记。初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额角有汗珠滚落,沿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滑下,在下颌处汇成小小的一滴,砸在他脚边的尘土里,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就在这时,玄真子挥扫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丝线牵引,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侧过了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穿过小小的孔洞,猝不及防地,直直撞上了玉笋窥探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玉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再是纯粹、冰冷的厌恶和拒人千里的秩序感。那里面翻滚着太多她看不懂也无法承受的东西——沉重的疲惫,深不见底的困惑,一丝尚未消散的羞恼,甚至……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陌生的、带着审视和探究意味的微光。这复杂而汹涌的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纯粹的嫌恶都更让她心慌意乱,像瞬间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之下。

“啊!”玉笋短促地惊叫一声,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弹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支撑豆角架的粗糙竹竿上,撞得架子一阵摇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冲上头顶,耳膜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咚咚咚……她荒谬地觉得,这心跳声大得连墙那边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墙外,玄真子同样浑身一震。

在目光相接的刹那,他清晰地看到了孔洞后那双眼睛里瞬间涌起的巨大惊惶和无措。他几乎是本能地、以更快的速度猛地转回头去,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然而,那暴露在玉笋视线里的、线条冷硬的耳朵轮廓,却在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滚烫的赤红,像被晚霞点燃,一直红到了耳根深处。那抹红,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显得无比刺眼。

他握紧了扫帚柄,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不合时宜的情绪都宣泄出去,他扫地的动作陡然加快,竹枝刮过地面,发出密集而刺耳的“沙沙——沙沙——”声,一下又一下,又快又狠,像是要拼命扫去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扫去这扰乱心绪的无声对视,扫去眼前这片令他道心摇摇欲坠的混乱红尘。

石墙内外,只剩下这单调而急促的扫帚声,以及各自胸腔里,那如同战鼓擂动般、彼此呼应的、震耳欲聋的心跳。沉默,从未如此喧嚣。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给慈航庵镀上了一层凄凉的昏黄。

慧明师太枯瘦的身影出现在青云观略显简朴的客堂内。她端坐在下首的蒲团上,双手拢在袖中,背脊挺直,对着上首面色依旧沉肃的青云观掌院师叔,微微垂首,姿态放得极低。

“掌院真人,”慧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和歉意,“贫尼此来,是为劣徒玉笋昏迷一事,特向贵派致歉,也代小徒向玄真子道长致谢。”她抬起眼皮,目光诚恳,“小徒六根不净,心性浮躁,昏迷中神志不清,口出妄言,污了玄真子道长的清誉,扰了贵派清修,实乃贫尼管教无方,教导不力之过。贵派依门规森严,如何惩戒玄真子道长,皆是贵派内务,贫尼绝不敢置喙半句。”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把责任全揽在自己和玉笋身上,语气谦卑,滴水不漏。

掌院师叔端坐主位,捻着胡须,脸色稍霁,但眼神依旧锐利,并未接话,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慧明师太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感激”与“无奈”:“然,玄真子道长慈悲为怀,道心仁厚,破例施救,救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一命,此恩此德,慈航庵上下铭记于心,没齿难忘。”她微微叹息一声,这声叹息里充满了“不得已”的沉重,“佛道有别,清规森严。为免再生瓜田李下之嫌,徒增流言蜚语,扰了贵我两派清誉,也令玄真子道长再生困扰……”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掌院师叔微微蹙起的眉头,才清晰而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抛出了最终的决定:

“贫尼已决定,即日将玉笋逐出山门,令其还俗下山。自此,她与佛门再无半分干系。她的所作所为,是生是死,是好是歹,皆由其自负,与慈航庵无关,与贵派……自然也再无半分牵扯。”

慧明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掌院师叔审视的眼神,语气带着一种“牺牲小我,成全大局”的凛然:

“贫尼此举,唯愿能稍解贵派烦忧,平息无谓流言,也盼能稍减玄真子道长因善举而受之牵连。望掌院真人明鉴。”她将“逐出”说成必然结果,将玉笋彻底定性为“麻烦源”和“祸根”,而玄真子则被塑造成“因善举反被牵连”的无辜者,将慈航庵置于主动“断腕”、维护大局的道德高地。

掌院师叔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看着慧明师太那张枯槁却写满“大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沉吟片刻,最终缓缓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慧明师太深明大义,处置得当。如此,也好。”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山脊,沉重的暮色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慈航庵那间小小的禅房。

玉笋站在空荡荡的禅房中央。一个灰扑扑的、瘪塌塌的小包袱,随意地丢在冰冷的土炕上,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里面只有两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僧衣,软塌塌地叠着。她身上那件宽大的僧袍,此刻空落落的,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暮色压垮。

慧明师太那冰冷绝情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

“逐出山门……再无干系……活菩萨……”

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得她心口血肉模糊。

墙外,那单调而刺耳的扫帚声并未停歇。

“沙沙——沙沙——”

一下,又一下。

像为她的过去敲响的丧钟,沉闷而绝望地碾过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又像某种不祥的预言,单调地勾勒着她前路无尽的迷茫和黑暗。

社死的羞耻,像无数蚂蚁在啃噬她的皮肤。被驱逐的惶恐,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对山脚下那个陌生而庞大的、充满恶意目光的尘世的恐惧,沉沉地压在她的脊梁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这片冰冷绝望的混沌之中,一个清晰的画面却固执地、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石墙孔洞后,那双褪去了冰冷外壳、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还有那瞬间蔓延至耳根的、滚烫刺目的赤红。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陌生的悸动,混杂在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羞耻中,像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微小石子,漾开一圈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日落了。

尼姑玉笋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剥去所有庇护、身无分文、声名狼藉、前途未卜的还俗女子。她的名字,连同她这个人,都将被这庵堂彻底抛弃。

她颤抖着手,伸向那个冰冷的包袱。指尖在触碰到粗糙布料的前一刻,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探向包袱最深的角落。指尖碰到了一点硬硬的、带着毛边的触感——是她偷偷藏起来的、画满了某个“牛鼻子”丑态的涂鸦画册。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沙沙——沙沙——”墙外的扫帚声,还在响,固执地穿透暮色,如同送葬的挽歌。

玉笋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尘埃和绝望的味道。她猛地抓起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包袱,转身,决绝地推开了禅房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通往地狱的破旧木门。

门外,是彻底笼罩下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一脚踏入冰冷的夜色里。

身后禅房的门,在她迈出的瞬间,被一只枯瘦的手从里面无声而迅速地合拢、闩上。断绝了她最后一丝回头的可能。

玉笋站在庵堂后院通往前门的小径上,夜风吹透她单薄的僧衣,冷得她牙齿打颤。前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山门轮廓在模糊的星光下显出一点影子。她攥紧了手中寒酸的包袱,指甲几乎要嵌进那粗糙的布料里,脚下像生了根,巨大的恐惧让她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小径前方的阴影里,挡住了去路。

是玄真子。

他显然刚结束今日的罚扫,那柄沉重的竹扫帚还紧紧握在他手中,竹枝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深蓝色的道袍下摆也溅满了泥点,在昏暗中洇开深色的污迹。他微微喘息着,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冷峻的额角。暮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直直地钉在玉笋身上。

玉笋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石墙。羞耻、恐惧、还有一丝莫名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来干什么?看她的笑话?还是奉了师门之命,来“监督”她这个祸害滚蛋?

玄真子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凭着一种莫名的冲动,在结束扫洒、看到那扇紧闭的禅房门后,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拐向了这条小径。此刻,看着玉笋那苍白如纸、写满惊惶和绝望的脸,看着她手中那个单薄得可怜的包袱,看着她仿佛随时会在这寒夜里碎裂消失的脆弱身影,他喉咙发紧,握着扫帚柄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那句在心底翻腾了无数次的话,终于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沙哑,脱口而出: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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