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风裹着山雾，把青溪村的灯吹得只剩星点。村口那间刷着米白漆的小卖部，卷闸门没拉到底，留了道半尺宽的缝，透出的暖黄灯光在石板路上洇出一小片光晕，像冬夜冻硬的地上刚化开的雪。
王满仓攥着暖水袋的手紧了紧，指节按得袋身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本是被尿意憋醒的，披了件旧棉袄往院外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头顶传来“嗡嗡”的声响——不是村里常见的摩托车声，也不是山雀晨起的扑棱声，那声音细而稳，像无数只蝉翼在半空振翅，顺着雾气往下降。
他抬头的瞬间，一道冷白的光扫过脸，晃得他眯起眼。只见小卖部前的禾坪上空，一架四轴无人机正悬在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机身是深灰色的，在夜色里几乎要融进山影里，只有机腹下方挂着的东西格外显眼：一个银色的铝箱，边角磨得发亮，旁边还系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口用红绳缠了两圈，风一吹就轻轻晃。
“谁啊？半夜搞这个？”王满仓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他往前挪了两步，脚踩在结了薄霜的石板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无人机没动，只是机腹的位置突然传出机械音，没有起伏，像从收音机里调出的固定频段：“香菇，收购价每斤八十，现金结算。”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王满仓的脑子里，他愣在原地，暖水袋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八十？他上个月把晒干的香菇背到镇上去卖，收购商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给到三十五一斤，还说今年行情不好，能给到这个价就不错了。现在半夜里来个无人机，开口就是八十？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还没醒透，又往禾坪走了两步。这次看清楚了，无人机的机身上贴着一小块黑色的摄像头，镜头正对着他，亮着一点小红灯，像是在记录什么。而那铝箱和信封就悬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信封鼓得像塞了块砖头，捏一捏能感觉到里面是一沓沓硬挺的纸——是钱的触感，他卖了一辈子农产品，闭着眼都能摸出来。
“老、老神仙？”王满仓的声音发颤，他想起村里老人常说的“财神下凡”的故事，说有时候神仙会变个模样来接济苦命人，难不成今天让自己遇上了？他往四周扫了一眼，除了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再没别的动静，连平时总在村口叫的大黄狗，今晚都没声息，像是被这无人机的动静慑住了。
他咽了口唾沫，慢慢伸出手，先碰了碰那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的纸很厚实，指尖能摸到里面钞票的纹路，一沓沓码得整整齐齐，厚度快赶上他的拇指。他又去够那个铝箱，箱盖扣得紧，他晃了晃，能听见里面传来“哗啦”的声响，像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那是装香菇的袋子特有的声音。
“怎、怎么卖？我家还有五十多斤干香菇，都在小卖部里存着呢。”王满仓的声音比刚才亮了些，他的小卖部后面隔了个小房间，专门用来放晒干的农产品，去年秋天采的香菇，挑挑拣拣晒了五十多斤，本来想等开春行情好点再卖，现在看来，不用等了。
机械音又响了：“将香菇装入铝箱，装满即止，信封内为预付款，多退少补。”
王满仓没再犹豫，转身就往小卖部跑，棉袄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他拉开卷闸门，“哗啦”一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楚，他冲进里屋，打开灯，搬起墙角堆着的几个布袋子，往铝箱里倒香菇。干香菇的香气混着山间的潮气散开来，他一边倒一边数，倒到第三袋的时候，铝箱满了，他用手按了按，刚好装满。
“满了，满了！”他朝无人机喊了一声，又拿起那个信封，拆开红绳，倒出里面的钱。一沓沓红色的钞票滑出来，落在禾坪的石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他数了数，一共四沓，也就是四千块。按八十一斤算，五十斤刚好四千块，不多不少。
“够了够了，刚好五十斤！”王满仓把钱捡起来，塞进棉袄内袋里，手还在发抖。他抬头想再看看无人机，却见那无人机“嗡”的一声，缓缓升起，转身朝着村外的方向飞去，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山雾里。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想起要把铝箱拖进小卖部。铝箱有点沉，他费了点劲才拖进门，又把卷闸门拉好，靠在门上大口喘气。暖水袋早就凉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内袋里的钱硌着胸口，暖暖的，像是揣了个小火炉。
他不知道的是，在离小卖部三百米外的山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房车，车窗贴了深色的膜，从外面看，只能看见里面一片漆黑。
姜稚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她把口罩拉到眼窝，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因为紧张微微泛红。车窗开了一条缝，刚好能看见小卖部的方向，山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贴在皮肤上，有点痒，她却没敢抬手去拨。
仪表盘上的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无人机传来的实时画面：王满仓数钱的样子，拖铝箱的动作，甚至他揉眼睛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画面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进度条，刚才还停在12%，现在跳成了17%，旁边的收益数字也跟着变了，从270万变成了300万。
【进度+5%，收益+30万，零对话达成。】
系统提示音在车厢里响起，不是机械音，而是清脆的金币滚动声，“哗啦啦”的，像把一堆硬币倒进铁盒里。这声音本该让姜稚松口气——这是她接手“收购计划”以来，完成得最顺利的一次，零对话意味着没有暴露身份的风险，收益也准时到账。
可她的心跳却一点都没慢下来，胸腔里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跳着，快得几乎要撞开肋骨。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闷响。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那里堆着十几个和小卖部禾坪上一样的铝箱，每个铝箱上都贴着一张标签，写着不同的地名：青溪村、李家坳、王家坪……都是这一带的山村，每个地方的收购品都不一样，有的是香菇，有的是木耳，有的是野蜂蜜。
“还有七个村子。”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有点哑。这次的“收购计划”是三天前接到的，系统只给了一个要求：在七天内，收购完十个山村的指定农产品，价格是市场价的两倍以上，必须用现金，且不能与村民有过多交流，全程用无人机操作。
至于为什么要收购这些东西，系统没说；至于这些农产品最后要送到哪里，系统也没说。姜稚只知道，每完成一个村子的收购，她的“进度”就会涨一点，收益也会增加，而当进度达到100%时，她才能拿到最终的“奖励”——那个奖励，是她必须拿到的东西。
她抬手按了按胸口，试图让心跳慢下来。目光又落回仪表盘的屏幕上，画面还停留在小卖部的禾坪，王满仓已经关了灯，那片暖黄的光晕消失了，只剩下夜色和山雾。无人机已经飞回了房车顶部的停机坪，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应该是已经归位了。
她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来一阵凉意，稍微压下了心里的燥热。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十五分，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下一个村子是李家坳，离这里有二十公里，得抓紧时间。
就在她准备发动房车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青溪村的香菇，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姜稚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这是“上面”的人发来的，他们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哪怕她已经做得足够小心，全程没露面，没和任何人说话，还是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房车顶部的无人机已经被取了下来，铝箱就放在旁边。她打开铝箱，里面的香菇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颜色是深褐色的，看起来很干燥，没有霉变，也没有杂质——王满仓是个实诚人，没在香菇里掺假。
她拿起一个香菇，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捏了捏，确认没问题后，才把铝箱盖好，搬回后座。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上车，发动房车。黑色的房车像一条影子，悄无声息地驶进山雾里，朝着李家坳的方向开去，只留下村口的小卖部，在夜色里安静地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满仓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放在枕头边，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四千块，对于他这个靠卖农产品过活的老农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想起刚才那个无人机，想起那个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心里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他翻身坐起来，拉开窗帘，往村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夜色浓稠，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偶尔吹过，带来几声虫鸣。他不知道那个无人机是谁派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么高的价格收购香菇，但他知道，这钱是真的，是他亲手数过的，是他用五十斤香菇换来的。
“老婆子，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开眼了？”他推了推身边熟睡的老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老伴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眼睛：“啥老天爷开眼？你又做梦了？”
“不是做梦！”王满仓把钱递到老伴面前，“你看，四千块！刚才半夜里来了个无人机，八十块一斤收了咱的香菇，现金！”
老伴接过钱，摸了摸，又数了数，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八十一斤？没骗你吧？”
“骗我干啥？人家无人机都拍着呢，我把香菇装进去，钱就给我了，不多不少，刚好四千块。”王满仓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等天亮了，我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香菇，要是有的话，说不定还能再卖一笔。”
老伴也笑了，把钱叠好，塞进枕头底下：“好，好，等天亮了咱就去看。这下好了，娃的学费有着落了，咱也能添件新棉袄了。”
夫妻俩说着话，声音里满是欢喜，连窗外的夜色，似乎都变得温暖了些。
而此时的姜稚，已经驾驶着房车来到了李家坳的村口。和青溪村一样，李家坳也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亮着灯，像是黑夜里的星星。她停好车，打开无人机的控制程序，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李家坳村口的画面——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正好可以作为无人机的降落点。
她操作着无人机，让它缓缓升起，朝着老槐树的方向飞去。机腹下方依旧挂着铝箱和信封，信封里装着三千块钱——根据系统提供的信息，李家坳的张老汉有三十五斤干木耳，按八十一斤算，刚好三千块。
无人机飞到老槐树上空时，姜稚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和在青溪村时一样快。她知道，每一次收购，都是一次冒险，哪怕她做得再小心，也有可能被人发现，被“上面”的人问责。
但她没有退路。她必须完成这个“收购计划”，必须拿到那个最终的奖励。为了那个奖励，她可以忍受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可以忍受这种像影子一样躲在暗处的生活。
“木耳，收购价每斤八十，现金结算。”机械音再次响起，在李家坳的夜空里回荡。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的老人从村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正是张老汉。他抬头看着无人机，脸上满是疑惑，和王满仓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
姜稚盯着屏幕，手指紧紧握着控制杆，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看着张老汉把木耳装进铝箱，看着他拿起信封，看着他数钱时脸上露出的惊喜表情，直到无人机重新升起，朝着房车的方向飞来，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进度+5%，收益+30万，零对话达成。】
金币滚动声再次在车厢里响起，这一次，姜稚没有再去看收益数字，而是发动了房车，朝着下一个村子的方向驶去。夜色还很长，她的路，还有很远。
山雾越来越浓，把房车的影子吞没。只有仪表盘上的屏幕，还亮着一点光，映着姜稚那双坚定而疲惫的眼睛。她知道，这场“无人机收购”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