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海洋之上，汉王朱高煦的舰队，在经历了与风浪的搏斗、以及对新式海船炮火的检验朱高煦站在“镇远号”的舰首，海风吹拂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面庞。怀中那道冰冷的密旨，如同鬼魅般时刻提醒着他将来出征的终极任务，但眼前这艘性能卓越的战舰和船舱内那沉甸甸的一门门的大炮，又让他心中充满了建功立业的豪情与对未来的野望。
舰队并未直接返回京师领出兵兵符，而是按照计划，先行抵达天津卫进行休整、补给，并卸下部分试验性的技术工匠，让他们带着试验的数据返回天津卫，为下一批健提供更好的数据。
天津港再次迎来了这支试验归来的舰队，气氛却与刚刚出海时有所不同。少了些喧嚣，多了几分肃穆与隐隐的血腥气（没有比屠杀海盗更有试验性和实战性检验新式舰船的方式了）。朱高煦下令舰队在指定区域锚泊，严密封锁消息，仅带着少数亲卫和负责海船试验的工效的工匠登陆。
早已接到消息的朱高晟和于谦，在码头迎接。兄弟相见，气氛颇为微妙。朱高煦看着这个越发沉稳、气度俨然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的四弟，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准备出征他国带来的优越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朱高晟则神色如常，热情地迎接二哥凯旋，对出海试验新型舰船不吝赞美之词。
“二哥一路辛苦！带领新型舰船出海练兵之事，父皇已收到快船捷报，龙颜大悦，对二哥赞不绝口！”朱高晟笑着拱手。
朱高煦心中受用，哈哈一笑，拍了拍朱高晟的肩膀：“四弟过奖！为兄不过是依计行事，幸不辱命！倒是四弟你在天津卫，将这银行、新币搞得风生水起，听说连父皇都赞你是‘国之干城’啊！”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朱高晟谦逊道：“皆是父皇运筹帷幄，二哥为国出力，小弟不过是在后方做些琐碎事务罢了。二哥一路劳顿，已在王府备下酒宴，为二哥接风洗尘。另外，听闻二哥对军械素有研究，若有余暇，不妨去看看小弟在天津卫弄的兵器制造局，或许有些粗陋之物，能入二哥法眼。”
朱高煦本就好武，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他早就听说老四在天津卫弄出了不少新花样，战舰、火器都非同凡响，这兵器制造局想必也有玄机。他当即答应：“好！酒宴不急，先去看看四弟的宝贝！为兄倒要开开眼界！”
在于谦的陪同下，兄弟二人乘坐马车，来到了位于天津卫郊外、戒备森严的兵器制造局。还未进入核心区域，便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有节奏的锻打声和试验场地的呼啸声。
制造局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雷震的工匠头领，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但眼神锐利有神，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他早已得到通知，恭敬地将汉王和晟王迎了进去。
制造局内部规划得井井有条，分为冶铁区、锻造区、木工区、组装区以及一个巨大的露天试验场。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铁锈和桐油的气味。
朱高煦首先被引到了弓箭制作区。这里与他印象中工匠埋头打造单一制式箭矢的场景截然不同。区域内又细分了许多小工坊，每个工坊专注于不同类型箭矢的制作，材料、工艺也各有侧重。
雷震示意手下抬过来几个沉重的木箱，打开箱盖，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造型奇特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王爷请看，”雷震拿起一枚箭头，开始介绍，“此乃‘眉针箭’，专为破甲而生。”只见那箭头极其细长尖锐，如同女子描眉的细针，后面带着狭长的锥形血槽，通体由精钢打造，寒光闪闪。“其特点在于聚力于一点，穿透力极强。寻常铁甲，五十步内，可透两层！”
朱高煦接过这枚轻巧却充满杀意的箭头，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那锐利的尖锋和导血槽，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是沙场老将，深知破甲之难，这种专注于穿透的箭头设计，确实别具匠心。
“哦？五十步透两层甲？本王倒要亲眼看看！”朱高煦来了兴致。
众人移步试验场。场边立着数个披挂着明军制式棉铁复合甲的草人靶子。一名身材魁梧、臂力惊人的试射员，手持一把特制的强弓，搭上了一支眉针箭。
“嗡——”弓弦震响！
一道乌光疾射而出，速度极快，几乎看不清轨迹！
“噗嗤！”一声沉闷的响声。
众人走近一看，只见那支眉针箭竟然直接穿透了草人正面的铁甲片和背后的棉衬，从后背透出了小半截箭杆！箭孔细小，但位置刁钻，正是胸甲要害之处！
朱高煦倒吸一口凉气！他亲自上前，用力将箭矢拔出，仔细查看箭孔和箭头的磨损情况。箭头依旧锋利，只有尖端略有磨损，而铁甲被穿透的地方，留下了一个边缘整齐的小孔。
“好！好一个眉针箭！”朱高煦忍不住赞叹，“若在两军阵前，骑兵对冲，用此箭射敌将领，必建奇功！”
雷震又拿起另一种箭头，形状扁平宽阔，像个小铲子：“王爷，此乃‘铲子箭’，又名‘射马箭’。”他指向远处一个披着简易皮甲的木马靶子，“此箭不重穿透，重在创面。射中马匹，可造成巨大撕裂伤，令战马瞬间丧失战力。”
试射员换上一张力道稍弱的骑弓，一箭射出。铲子箭旋转着飞出，狠狠劈砍在木马靶子的“脖颈”部位，不仅深深嵌入，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整个靶子带倒！可以想象，若在战场上，战马被此箭射中，非死即残！
朱高煦看得连连点头。骑兵是战场之王，能有效克制骑兵的武器，价值巨大。
接着，雷震又展示了“狼舌头箭”和“艾叶头箭”。狼舌头箭头形状如其名，狭长而略带弧度，两侧开刃，同样用于射马，能造成深而长的切割伤。艾叶头箭则更显奇特，主箭头呈艾叶状，尖锐锋利，但其下方还向前斜伸出几个扁平的尖刺，射入目标后，这些倒刺会极大地增加拔出的难度和造成的伤害，专门对付无甲或轻甲目标，尤其是战马，中箭后痛苦不堪，难以救治。
看着这些针对性强、设计巧妙的箭矢，朱高煦心中的震惊一波接着一波。他以往所用的箭矢，大多是制式的三棱锥箭或柳叶箭，何曾见过如此细致分类、功能各异的专门箭种？
“四弟……你这里……简直是个箭矢宝库啊！”朱高煦忍不住对朱高晟说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朱高晟微微一笑：“二哥过奖。不过是根据不同的作战需求，让工匠们多做些尝试罢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多一种趁手的兵器，将士们便多一分胜算，我大明将士的生命可比那些倭寇的生命贵重的多。”
随后，雷震又拿出了“柳叶箭”和“凿子头箭”。柳叶箭是较为通用的箭矢，箭头形似柳叶，平衡性好，射程远，精度高，既可射人也可射马。凿子头箭则更像一个缩小版的凿子，头部扁平坚固，适合攻击敌人的头盔、盾牌等硬质目标，或者用来射杀披挂重甲的战马，依靠巨大的动能进行“凿击”。
每一种箭矢，雷震都安排了试射员进行现场演示，针对不同的靶子（披甲草人、木马、盾牌等）展示其威力。一时间，试验场上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箭矢命中靶子的沉闷撞击声或撕裂声。
朱高煦看得目不暇接，心潮澎湃。他仿佛已经看到，装备了这些特制箭矢的大明军队，在战场上如何更有效地摧毁敌人的骑兵、射杀敌人的将领、瓦解敌人的阵型。老四这里弄出来的东西，果然没有一件是简单的！这还仅仅是弓箭一类，那些传闻中的新式火器，又该是何等光景？他心中那份因成功取金而滋生的傲气，在亲眼目睹这些超越时代的军工技术后，不知不觉间，被削弱了几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位四弟所图，绝非小可，其掌握的力量，也远超他的想象。
试验场上，箭矢的呼啸声与命中靶子的闷响接连不断，汉王朱高煦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冷兵器的视觉盛宴之中。先前看到的破甲箭、射马箭已经让他大开眼界，而接下来展示的几种功能更为特殊的箭矢，更是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工匠头领雷震命人取来一个特殊的靶子——两根高杆之间，悬挂着数根粗细不一的麻绳和皮索，模拟的是战场上敌军帐篷的拉绳、辎重车辆的绑索，或是舰船上的部分缆绳。
“王爷，请看此箭。”雷震拿起一枚造型最为奇特的箭头。这箭头竟然如同一个微缩的月牙，或者说像一把平口的钳子，两侧是朝前突出的、磨得极其锋利的半月形刃口，中间凹陷。
“此乃‘月牙箭’，又名‘断缆箭’。”雷震介绍道，“专为射断绳索而生。两军对垒，可射断敌军帅旗绳索，或袭扰其营寨；水战之时，可远距离射断敌船帆缆，使其失去动力。”
朱高煦瞪大了眼睛，射断绳子？这想法也太……刁钻了！但细细一想，在特定场合，其作用或许比射杀一两名士兵更为关键！
试射员换上一张精准度极高的长弓，搭上月牙箭，瞄准了三十步外悬挂着的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
弓弦响处，月牙箭旋转着飞出，其飞行轨迹似乎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弧度。
“唰！”
一声轻响，那根麻绳应声而断！两端猛地弹开！
朱高煦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他又让试射员试射更粗的皮索，虽然未能一次射断，但那月牙形的刃口也在皮索上留下了深深的割痕，多射几箭，断裂是必然的。
“妙！实在是妙！”朱高煦抚掌赞叹，“两军阵前，若突然射断对方中军大纛，敌军必乱！四弟，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到！”
朱高晟笑道：“非是小弟之能，乃是集思广益，工匠们根据实际需求琢磨出来的。”
接下来展示的“菠菜头箭”和“半边扣箭”，则让朱高煦感受到了另一种层面的残忍。
“菠菜头箭，又名破腹箭。”雷震拿起一枚箭头，此箭头部并非尖刺，而是一个扁平的、略带弧度的钝圆金属块，表面并不光滑，带着粗糙的纹路，最关键的是，其边缘带着几枚细小的、反向的倒钩。“此箭用强弓射出，中箭者，若箭入不深，强行拔出，倒钩会带出大片皮肉，造成恐怖创面；若箭入腹腔等柔软部位，不拔则内出血不止，拔则……肠穿肚烂，故名破腹箭。多用于对付无甲目标，震慑力极强。”
试射员对着一个包裹着厚实棉布的草人靶子射了一箭。箭矢深深嵌入棉布，当尝试拔出时，果然带出了大团的棉絮，可以想象若是血肉之躯，会是何等惨状。朱高煦虽是悍将，见此也不由皱了皱眉，这种箭矢，太过阴毒，但不可否认，在特定情况下，其威慑效果无与伦比。
“半边扣箭”则更为诡异，箭头呈扁平的锐三角形，但顶端尖细如针，更可怕的是，箭头的后部两侧，各有一个锋利且巨大的倒钩，如同螃蟹的钳子张开了半边。“此箭专为放血和制造难以处理的伤口而生。射入体内，倒钩张开，极难取出，强行取出会造成二次巨大创伤，若不取出，伤口难以愈合，流血不止。”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倒钩，朱高煦仿佛已经看到了中箭者在痛苦中哀嚎的景象。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此等箭矢，是否……有伤天和？”
朱高晟平静地回答：“二哥，兵器本为杀伐之器，目的便是克敌制胜。对敌人仁慈，便是对己方将士的残忍而且这些年我大明建国立国以来，倭寇对我大名言海百姓残害不再少数。况且，此等箭矢，更多是用于特殊任务或震慑，寻常对阵，也不会大量使用。”
朱高煦默然，他知道四弟说得有道理。战争，从来就不是温良恭俭让的游戏。
随后展示的“三叉箭”、“菱叶箭”、“兔叉箭”等多用于射猎的箭矢，虽然精巧，但相较于前面那些杀人利器，朱高煦的反应平淡了许多。不过其制作之精良，形态之标准，也远非民间猎户所能比拟。
最后，雷震拿出了两种看似“人畜无害”的箭矢。
一种是“铁扑头箭”，箭头是一个小圆疙瘩，用于传递信号或狩猎小型皮毛动物，避免损伤皮毛。
另一种则是“皮顶角顶小扑头箭”，箭头是用皮革包裹棉花制成，完全无害。
“王爷，此乃演习、对抗专用箭矢。军中操练，或亲王阅兵时阵前演示，可用此箭，既能模拟实战，又可避免伤亡。”雷震解释道。
朱高煦拿起那支皮头箭，掂了掂，不由得苦笑摇头。老四这里，真是把箭矢玩出花来了，从最致命的到最无害的，一应俱全，考虑得可谓周全到了极致。
至此，十几种功能各异、设计精巧的箭矢全部展示完毕。朱高煦站在试验场上，看着那些被各种箭矢蹂躏得千疮百孔的靶子，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自负勇力，精通骑射，但今日所见，彻底颠覆了他对“射术”的认知。原来箭矢不仅可以追求力量和准度，还可以有如此多的“巧思”和“专攻”！
他转向朱高晟，语气复杂地说道：“四弟，今日为兄真是大开眼界！想不到区区箭矢，竟有如此多的学问！你这兵器制造局，堪称鬼斧神工！若有朝一日，我大明军队能普遍装备此等利器，何愁敌军不破？!”
朱高晟谦和地回应：“二哥谬赞了。此乃国之重器，自然需精益求精。这些箭矢目前产量有限，成本也高，尚难全面列装，只能优先配备精锐及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日后还需仰仗二哥多多带回海外资源，方能大规模制造。”
朱高煦闻言，心中一动，想到了船舱里那些黄白之物，豪气顿生：“四弟放心！金银之事，包在为兄身上！定让你这兵器局，有使不完的银钱！”
然而，在他豪言壮语的背后，看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四弟，以及他所展现出的可怕潜力，朱高煦内心深处那争夺大位的野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与这种能够创造和掌控如此尖端力量的人为敌，真的明智吗？父皇对他如此青睐，是否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一个疑问，悄然在他心中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