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监控屏里那些蜷缩在桥洞下、垃圾桶旁的身影,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老皮说的地下有人,原来这些被城市遗忘的边角料,全成了监控里的活靶子。
画面最中央那个穿破棉袄的老太太,我上周在菜市场外见过——她蹲在卖白菜的三轮车旁,捡人家剥下来的烂菜叶,我给过她两个馒头,她攥着馒头冲我笑,缺了门牙的嘴瘪成个核桃。
他们在挑。阿影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她指尖划过屏幕边缘,你看这个,她点了点右下角的小窗口,画面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福利院后墙根扒拉蚂蚁,上周还在喂流浪猫,今天就被标了红圈。
我这才发现每个监控画面右下角都有个小红点,有的暗如血痂,有的亮得刺目。
老皮突然从控制台底下窜出来,尾巴尖沾着黑油:底下排水管通到地下室!
我闻到了镜笼的味儿——就是星辉影楼那股子腐木头混着香火的怪味!它爪子扒拉我的裤脚,但这次不一样,镜笼里有活气儿,是个小不点儿的心跳,像被线牵着的铃铛,晃一下就停半拍。
阿影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刃映出她眼尾的疤:林小芽。她从怀里抽出张泛黄的档案纸,复印件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小姑娘歪着脑袋笑,发梢沾着草屑,九岁被送来时,护工说她总蹲在花坛边哭,问她怎么了,她说月季花的根断了,疼得直抖她指腹压过特殊养护区那行字,三年前转走那天,值班护士说听见地下室传来藤条抽打的声音——和我们在野人山古阵里见过的咒链,纹路一样。
惊云突然用脑袋拱我的手背,雷光顺着它的耳朵窜上我的手腕。
我摸了摸它后颈炸起的毛,共情天赋像被火烤的蜂蜜,顺着指尖渗进地面——整栋福利院的情绪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二楼活动室的孩子们正唱《小星星》,甜得发腻的童声裹着困倦;一楼厨房飘来白菜炖豆腐的香气,杂着帮厨阿姨的烦躁(今天的土豆又发芽了,院长非说削削还能吃);可最底下那层,像被按进墨缸里的情绪团,偶尔裂开条缝,迸出针尖大的疼——是被人攥住手腕往墙上撞的疼,是指甲抠进掌心的疼,是喉咙里塞着破布的疼。
我扯了扯阿影的衣袖,地下室。
老皮已经当先窜出控制室,尾巴在墙上扫出条灰线:跟紧!
排水管有个破洞能钻!阿影把档案纸塞回怀里,短刀别回腰间时,刀鞘磕在水泥墙上,发出清脆的。
惊云压低身子,雷光在脚下凝成蓝幽幽的光斑,照见墙根新蹭的紫黑色黏液——和铁门上的一样,带着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地下室的门藏在锅炉房的煤堆后面。
老皮用爪子扒拉煤块,煤渣簌簌往下掉:味儿就是从这儿渗出来的!我蹲下身,掌心贴在门缝上,共情天赋突然烫得像块炭——那团墨似的情绪猛地翻涌,这次我听清了,是个小姑娘的声音,细得像蛛丝:妈妈...妈妈你看,牵牛花爬到窗台上了,它想进来和我玩...
阿影抽出短刀挑开门闩,霉味混着香火味地涌出来。
惊云的雷光地照亮整个空间——七根铜柱立在墙根,表面刻满扭曲的符文,柱子之间缠着青黑色的藤蔓,每根藤蔓上都挂着个小铜铃,风一吹就响。
正中央悬浮着个瘦得脱形的小女孩,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手腕脚踝被藤蔓状的咒链捆着,那些藤蔓正往她皮肤里钻,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凝成暗红的小水洼。
墙上用鲜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心控仪式·第七重——献祭纯灵,启门之钥。
老皮地尖叫一声,窜上最近的铜柱:地脉在抽离!
他们把她的魂当磨盘,在碾灵气!它爪子拼命扒拉藤蔓,快!
再晚半柱香,她就成空壳了!
我摸向胸口的银火图腾——这是在野人山古阵里,用雷虎骨血和自己的心头血刻的。
共情天赋在体内翻涌,这次没像以前那样凝成一团,反而地裂成三股:最烫的那股是痛,是我躲在衣柜里看爸妈被砍时的痛;最锐的那股是怒,是护士强行给我灌药时,我咬碎的后槽牙;最软的那股是暖,是妹妹被抱走前,往我兜里塞的半块水果糖。
黑雾突然从铜柱缝隙里涌出来,像团活物似的凝成只巨手,指甲尖泛着青,直往小女孩头顶抓去。
我咬着牙把三股情绪往图腾里送,银火地烧起来,照得整个地下室亮如白昼——
化作带刺的黑蛇,地钻进地缝,我听见咒阵地裂了道缝;变成带火的拳头,地砸在最近的铜柱上,符文冒起青烟;最麻烦,我得攥着它,像哄受惊吓的小兽似的,轻轻缠上小女孩的手腕。
她的皮肤凉得像冰,可当暖影碰到她时,我突然听见一串清脆的笑声——是她九岁时,蹲在花坛边和月季花说话的笑声。
芽芽?我轻声喊她的名字,档案上的名字突然在舌尖发烫,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听得见花疼。
小女孩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黑雾巨手离她头顶只剩半尺,我能看见她发顶冒出的白气,那是魂儿要被抽走的征兆。
我咬开指尖,血滴在暖影上,银火突然变成粉色,像沾了糖霜的火苗。
小女孩的眼睛地睁开,瞳孔里映着我的脸,然后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不是痛苦的尖叫,是愤怒的,像小兽护崽似的尖叫。
藤蔓咒链突然地崩断!
铜柱上的符文噼里啪啦往下掉,黑雾巨手被崩得向后缩,发出刺耳的尖啸:x-7!
你竟敢打断!
我冲过去接住往下坠的小女孩,她轻得像团云,腕上系着根红绳,绳结是双蝶扣——和白芷死时腕上的红绳一样,和x-3被焚化前塞给我的红绳一样。
老皮窜到我肩头,胡须抖得飞快:小丰!
她的心跳...和井底那首童谣...同频了!
阿影的短刀抵在最后一根未倒的铜柱上,刀身映出她紧绷的下颌:他们选她,不是因为她是x-2。她用刀尖挑起一缕飘落的黑雾,是因为她能听见植物哭——地脉在她身体里留了印记,她是共鸣者。
惊云突然仰头嚎了一嗓子,雷光像剑似的刺向夜空。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可在云缝里,我好像看见远处有栋楼,窗户里透出幽蓝的光,像双眼睛,正盯着我们。
阿影扯了扯我的衣袖,祭坛要塌了。
我抱紧怀里的小女孩,她的红绳蹭着我的手背,有点痒。
老皮钻进我领口,尾巴尖轻轻扫过我的耳垂:往东边跑,排水管通到后巷。惊云在前面带路,雷光把路照得亮堂堂的。
背后传来的一声,地下室的天花板塌了。
我跑过花坛时,听见脚边的月季花响,像是在说:谢谢。
怀里的小女孩动了动,往我颈窝里拱了拱,轻声说:哥哥...牵牛花...不疼了。
我摸了摸她的发顶,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她蓝布裙上,晕开个小水洼。
阿影在前头推开后巷的铁门,风灌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火味——和地下室的一样,却更浓,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点了柱香,轻轻说:下一个,该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