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我低头看她。
她的手指还沾着蜡笔印,指甲盖儿上是没擦干净的粉色,和去年她偷偷用我买给她的草莓味润手霜时一模一样。
可她的手腕上缠着黑雾,那些黑雾正顺着我的裤脚往我身上爬,像无数条冰凉的蛇。
你父母之死,是我下令。叶无归的声音从深渊最深处浮上来,他的黑袍不再是阴影凝成的虚像,衣料上绣着的血色符咒正在渗血,你妹妹的魂,被我炼入心道印记。
你每痛一次,阵法就强一分。
我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十二岁那年暴雨夜的记忆突然撞进识海——我蹲在便利店后巷,听着父母的尖叫穿透雨幕;十六岁生日当天,妹妹举着蛋糕冲我跑过来,发梢沾着的奶油被血冲成粉色;二十三岁那夜,我抱着妹妹逐渐冷去的身体,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衬衫,在水泥地上洇出朵扭曲的花。
白芷的手在抖,黑雾已经爬上她的脖颈,哥你在发抖......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
指甲早把掌心掐得血肉模糊,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深渊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每个涟漪里都浮起一张脸——被电棍抽打的父亲,被刀抵住喉咙的母亲,被按在地上割喉的妹妹。
入梦者,留执念。出梦者,舍魂魄。
苍老的声音像砂纸擦过耳膜。
我抬头,看见一团烟雾正聚成人形:灰白的胡须垂到胸口,眼窝是空的,里面翻涌着万千魂魄的哭嚎。
他的手刚抬起,我的识海就炸开了——父母被拖出家门时撞翻的暖水瓶,妹妹临死前攥着我衣角的指甲印,医院顶楼那只教我听鼠语的老皮最后说的......这些记忆突然变成刀刃,在我神魂上划出血道子。
叶无归的笑声裹着黑雾涌过来:你逃不出这里。
你越痛,越真实;越真实,越沉沦。他的眼睛里翻出我最恐惧的画面——妹妹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时,脚腕上那只我送她的银铃铛还在响;母亲最后看我的眼神,不是求救,是愧疚;父亲被踢断肋骨前,用口型说的对不起。
我跪了下去。
银火在识海里横冲直撞,烧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就此躺进这团温柔的幻境里——妈妈的糖醋排骨永远冒着热气,爸爸的秤永远不会坏,妹妹的蜡笔画永远是晴空碧海。
可深渊里突然传来焦糊味,是现实里的痛在拽我——有人在掐我的人中,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鼻梁骨捏碎;有滚烫的雷息窜进我掌心,是惊云在用雷爪拍地;还有铁锈味涌进喉咙,是老皮咬破了自己的喉咙,用鼠血续着我和现实的联系。
你说痛是弱点......我抬起头,血从下巴滴进深渊,溅起的涟漪里,所有被吞噬的灵魂突然转过脸来。
他们的眼睛不再空洞,而是燃着和我一样的火,可对我,痛是火种。
我扯开了识海的屏障。
父母的笑、妹妹的画、医院走廊里老皮教我分辨鼠群等级时的唠叨、井底那口藏着古阵的枯井里回荡的风声......所有被我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在银火里噼啪作响。
它们烧穿了叶无归布下的黑雾,烧化了守门人身上的烟雾,烧得整个心渊梦境都在摇晃。
灵识共鸣·悲痛引爆!
银红两色的火浪从我的胸口喷涌而出。
它们先是裹住我,像件会燃烧的铠甲,接着席卷整个深渊——被吞噬的灵魂们突然发出欢呼,他们的手不再是冰锥,而是变成了火把;守门人发出尖啸,烟雾组成的身体开始崩解,露出里面无数张扭曲的脸;叶无归的黑袍剧烈翻动,他脸上的笑意终于裂了道缝。
你疯了!他抬手,万千灵魂瞬间凝成锁链,黑沉沉地缠向我。
可那些锁链刚碰到火浪,就一声冒起青烟——火浪里浮起七道红绳虚影,是我和父母、妹妹、老皮、阿影、惊云之间最深刻的羁绊,它们像活物似的窜出去,将锁链撕成碎片。
我一步步走向叶无归。
每走一步,脚下的深渊就矮一截;每走一步,银火就烧得更旺一分。
他的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缩在病房角落发抖的病人,而是举着火把要烧穿所有黑暗的人。
你说我是容器?我捏紧拳头,银火在指缝间跳动,那你告诉我——容器,会不会把主人烧死?
拳头轰在他胸口的瞬间,整个梦境都炸了。
银火像颗小太阳,把叶无归的黑袍烧出个焦黑的窟窿,他的身体被冲击力掀得撞在阵心的石墙上,嘴角溢出的不是血,是漆黑的雾。
现实里的痛突然变得清晰——我听见阿影喊的声音带着哭腔,惊云的雷息烫得我掌心发疼,老皮的鼠血在我手腕上结成温热的痂。
可叶无归突然笑了,他的手按在胸口的焦洞上,黑血从指缝里涌出来:你赢了......但你体内那道静默菌,不是污染......是心道种。
你早就是容器......白芷的印记,是钥匙......而你......才是门。
他的灵识在自爆。
黑雾像团突然炸开的乌云,里面裹着道古老的符印,闪着幽蓝的光,直朝我眉心撞过来。
我想躲,可识海里突然响起妹妹的声音——是她被割喉前最后那声,带着血泡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符印撞进眉心的瞬间,我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飞:白芷手腕上的黑雾突然褪了,她举着蜡笔画冲我跑过来;父母站在客厅里,妈妈的围裙是蓝格子的,爸爸的秤泛着新铁皮的光;老皮在窗台上啃瓜子,冲我挤眼睛;阿影举着枪站在我身后,枪口还冒着烟;惊云叼着我的裤脚,尾巴摇得像根小旗杆。
然后,所有光都暗了。
我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阿影带着哭腔的接住他,和惊云炸响在耳边的雷啸。
意识消散前,我摸了摸眉心——那里有个东西在动,像颗刚埋下的种子,正顺着血管往识海深处钻。
恍惚间,我听见妹妹的声音。
这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心里。
她说:哥,我好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