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惊云跨出兽骨回廊的瞬间,后颈的皮肤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风里裹着腐锈味,像被泡在血池里的铁器。
我低头看怀里的小老虎,它雷金色的瞳孔正紧紧盯着我身后——刚才还空荡荡的峡谷地面,此刻正传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小心!古角的低鸣从侧后方撞进耳膜。
我转身时,半块兽骨正擦着惊云的尾巴尖炸成齑粉。
数十道黑影从地缝里窜出来,在半空疯狂扭动着拼接,狼首、熊爪、蛇尾...最后竟凝成一头足有两层楼高的巨狼虚影。
它的皮毛泛着青灰色,獠牙足有我半人高,喉间滚出的低吼震得我牙槽发酸。
这是回廊最后的试炼。古角的鹿角蹭过我的肩膀,金血顺着角尖滴落,在地面烫出细小的焦痕,若你非共契者,便当被撕碎。
巨狼的前爪已经抬了起来。
我能看见它爪尖凝结的黑雾里,漂浮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是之前被我打散的破颅残魂?
不,更像是被回廊吞噬过的失败者。
它们的嘴型都在重复同一句话:野化!
野化!
惊云突然在我怀里弓起背。
它温热的小爪子扒住我的衣领,雷金瞳里跳动着细碎的电弧。
我摸了摸它耳后那块没长全的绒毛,那里还留着被铁笼夹伤的淡粉色疤痕——和我腕间的共契印记,形状一模一样。
别怕。我对着惊云轻声说,又抬头看向巨狼,我不退。
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是心鼓的搏动。
它现在和我的呼吸完全同步,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胸腔发颤。
狼之觉在这时突然涌上来,我闻到了巨狼身上的气味:不是单纯的暴戾,是旧伤口化脓的腐臭,混着被暴雨浇透的狼毛的潮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和我记忆里相同的,血的甜腥。
那是我在青山市第三医院太平间,跪在父母尸体旁时,沾在指缝里的血的味道。
巨狼的獠牙已经抵住我的咽喉。
凉丝丝的黑雾顺着皮肤往衣领里钻,我甚至能数清它齿尖上凝结的黑水珠——那是被它撕碎的共契者残留的怨愤。
你嗅得出吗?我仰头,喉结擦过最锋利的那枚獠牙,我不是来抢你的觉,我是带着痛来的。
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巨狼的鼻翼剧烈翕动着,带起的风掀得我额发乱飞。
它眼底翻涌的黑雾渐渐散了,露出里面两团幽绿的光——像极了十年前,我蹲在巷口躲雨时,那只瘸了后腿却仍护着幼崽的老黄狗的眼睛。
一声。
巨狼庞大的前肢重重砸在我脚边的碎石上,带起的气浪差点掀翻我怀里的惊云。
它低下狼首,把额头抵在我沾血的鞋尖,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轻响。
那些漂浮在它周身的扭曲人脸突然开始尖叫,可巨狼只是甩了甩头,黑雾裹着它们地炸成了齑粉。
远古共契,不纳强魂,只纳伤者。古角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它的鹿角轻轻碰了碰我的发顶,你以十年不敢看之痛为祭,它们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不是猎手,是伤狼。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惊云。
它雷金瞳里的电弧不知何时散了,只剩下软软的光,正一下一下舔着我手背的伤口。
那里还留着在回廊里被骨刃划伤的血痂,可被它温热的舌头舔过,竟比任何药膏都舒服。
原来...我轻轻摸了摸惊云耳朵上的疤痕,它们要的不是臣服,是懂得。
心鼓突然在胸腔里急跳三下。
那震动太剧烈,我差点没抱住惊云。
小老虎也竖起耳朵,雷金瞳猛地缩成细线,朝着东南方低吼起来。
东南方。我顺着惊云的视线望过去,那里的空气正泛着不正常的涟漪,像被热水烫皱的玻璃纸,伪共契者
古角的鹿角指向那个方向,金血滴在地上,滋滋冒着青烟:是千喉残魂。
它偷了回廊里的骨咒,在摹写狼啸牙图腾印。
我们赶到时,那团黑雾正裹着半具破颅残骸。
头骨的裂缝里渗出暗红的血,在地面画出歪歪扭扭的图腾纹路。
我能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尖叫,有的哭嚎着,有的用指甲刮着玻璃般的刺响,还有个女声在念诵奇怪的咒文——仔细听,竟是在重复我在回廊里说过的话。
野化!
撕开皮囊!千喉的声音混着十几种调门,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它面前的空气突然扭曲,一道淡灰色的狼影正缓缓成型——是刚才那只巨狼的虚影,但只有半张脸,另一半还在往下淌黑水。
痛都不曾有过,凭什么谈共契?我冷笑一声。
狼之觉在这时自动展开,我闻到了千喉身上的气味:不是真实的伤,是腐烂的恐惧。
像被遗弃在地下室的发臭面包,表面裹着霉菌,里面全是空的。
象之稳的内息在丹田流转。
我闭上眼睛,任心鼓自然搏动。
三重意志顺着血脉散开——狼之觉捕捉到千喉灵体里翻涌的:它怕被遗忘,怕消散在黑暗里;象之稳感知到它的灵体脉络全是空洞,没有一丝真实的记忆支撑;鹰之察则锁定了那个扭曲的图腾印——它模仿了共契的纹路,却少了最核心的献忆之痕。
你要野化?我猛然睁眼,指尖凝聚起象之稳的热流,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被痛啃噬的夜!
我抬手点向空中。
七日心魔劫的记忆顺着指尖冲了出去:暴雨夜的腥血味、妹妹攥着小熊玩偶的手、母亲最后一声阿丰快跑的尖叫...这些被我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此刻像锋利的刀片,划开了千喉的黑雾。
它的惨叫比之前更凄厉。
黑雾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赶出部落,她怀里的婴儿在哭;她跪在雪地里啃食生肉,指甲缝里全是血;她死在山洞里,尸体被狼群分食,最后只剩下半块带发的头皮...
原来你所谓的,不过是嫉妒。我收回手,看着千喉的黑雾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消散,你嫉妒那些敢带着伤活着的人。
惊云突然在我怀里挣扎。
我刚把它放在地上,它就用脑袋轻轻撞我的膝盖。
雷金瞳里浮起一道淡金色的光痕,像萤火虫连成的线,指向灵墟第二层的方向。
你是在给我指路?我蹲下,额头抵住它温热的小脑袋,你没瞎,你一直看得比我清楚。
惊云用舌头舔了舔我的鼻尖。
这时,一阵极轻的呢喃钻进耳朵:共契已成...可真正的饲者,从来不在回廊里。
我猛地抬头。
兽骨回廊的方向,骨婆的颅骨床正渗出缕缕白烟,她的意识碎片正在消散。
古角的身影也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它最后低鸣一声,鹿角上的金血在地面画出一道光痕,便彻底融进了暮色里。
该走了。我抱起惊云,顺着它标记的光痕往前。
暮色渐浓,风里开始有湖水的腥气。
安宁精神病院的地下三层,荧光灯还在闪烁。
穿病号服的人影蜷缩在墙角,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在墙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狼头。
他画到眼睛时顿了顿,又用指甲狠狠抠出两个洞——和陈丰眉心的光痕,一模一样。
回来了...他轻声说,嘴角咧开,旧疤被扯得发红,这次,我要你亲口说——我不配笑。
灵墟第二层的湖岸就在眼前。
我站在岸边,脚下的黑水突然翻涌起来。
水面的倒影里,我看见无数个正从水下浮上来——有的穿着病号服,有的浑身是血,有的眼里泛着和地下人影一样的金纹。
他们同时张开嘴,发出和千喉残魂一样的尖叫:野化!野化!
我握紧怀里的惊云。
它雷金瞳里的光痕更亮了,像一把火,要烧穿这满湖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