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迈出第三步,左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不是手,不是藤,是某种黏腻的黑气,从地缝里渗出来的,像团化不开的墨。
我低头,月光下能看见它正顺着我的裤管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刺啦啦作响——是图腾纹在烧。
左手背的狼牙纹最先冒起青烟,疼得我倒抽冷气,手指下意识攥紧怀里惊云的前爪。
它的毛还是凉的,凉得像埋在雪堆里三天的炭。
可心口才开完花的灵种在跳,一下,两下,每次跳动都带着热意往惊云的毛里钻,像在给它捂暖。
我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去——这时候疼哭太丢人,尤其当意识深处还飘着白芷的声音,像片浸了水的棉絮,一遍一遍:“钥匙已启,门后非家。”
“门后非家……”我喃喃重复,蹲下身。
黑气缠得更紧了,脚踝骨都在发烫,可井边碎石硌着膝盖的疼反而让我清醒。
指尖碰到块带血纹的碎石,暗红色纹路像凝固的血管,刚一触碰,耳边突然炸响个没脸的声音。
“你走的不是仙路,是祭道。”
这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像块磨秃了的石碑在说话。
我猛地抬头,井壁上裂开的缝隙里,石屑正簌簌往下掉,可哪有什么人影?
只有石缝深处泛着幽蓝的光,像谁的眼睛。
“百年前我是第一个执钥人。”那声音继续说,“九口灵井同时喷血那天,地脉在哭,云里掉下来锁链——他们把刚觉醒的地仙当牲口拖走,血放干了炼油,骨敲碎了铸阵。”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记忆里野人山的传说突然翻涌上来:老辈人说山底下压着邪物,说半夜能听见铁链响。
原来不是邪物,是……
“他们许你长生?”无面碑的声音里带着冷笑,“你当那图腾是护体神纹?错了,是催熟烙印。你以为引气入体是修行?不过是把你养得更肥些,等火候到了——”
“够了!”我吼出声,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碎石上。
可话音未落,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我猛地扭头,却什么都没看见——但记忆里,妹妹临死前的脸在晃。
她才十七岁,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睫毛上沾着血,可现在那睫毛的弧度突然模糊了,像被谁拿橡皮擦过。
“影蛭!”我咬着牙骂。
这东西我听老皮说过,寄生在记忆裂隙里,专吃“遗忘”。
我赶紧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喉咙,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把这滴心头血按在惊云的前爪上,血珠刚碰到它的毛,夜啼声突然炸响。
不是三声,是提前了!
第一声哀鸣震得井壁碎石往下掉,第二声让我耳膜发疼,第三声时,我心口的灵种“轰”地炸开团热流。
意识突然被拽进一片混沌里,我看见——
百年前的月光和现在一样,九口井喷着血,血里浮着尸体。
每个尸体的皮肤上都爬满纹路,狼牙、象纹、鹰羽……和我现在身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操!”我倒抽冷气,猛地睁开眼。
影蛭的触感更明显了,像条无形的蛇在我太阳穴里钻。
我咬着牙撕开胸口的旧疤——那是黑帮用刀捅的,刀疤从左胸斜到肋骨,现在被我抠得渗血。
父母惨死的画面在脑子里炸开:父亲扑过来挡刀时后颈的痣,母亲护着妹妹时染血的围裙,妹妹攥着我衣角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早晨剥的橘子皮……
“记着!”我对着空气吼,“都给我记着!”
剧痛里,左手背的狼牙纹突然烧了起来。
不是之前的灼痛,是明火,金红色的火焰顺着纹路往肩胛窜。
三息间,我的五感突然暴涨——能听见山风里每片树叶的沙沙声,能看见井壁石缝里蚂蚁的触须,甚至能“看”到那团无形的影蛭,像团裹着黏液的灰雾,正缩在我记忆最深处。
“在这儿!”我猛拍地面。
燃血的力量顺着地脉窜出去,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扎进影蛭身体里。
它发出尖啸,声音像指甲刮玻璃,灰雾疯狂扭曲,最后“砰”地炸成缕黑烟,消散前还撕走了我一截记忆——是妹妹上个月给我发的微信,说她攒钱给我买了件毛衣。
“操你妈!”我骂得声音发颤,却没空追。
井底的碎石突然动了,石屑聚成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无面碑的声音弱得像要碎了:“九井将连,容器将成……你若不死,就烧了它。”
话音未落,石屑“哗”地散了。
我扶着井沿站起来,左手背的图腾还在冒烟,可眼神不一样了。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笼子里的老鼠,现在才明白——笼子是假的,他们要的是养肥了的“容器”。
“烧了它。”我对着空气说,声音哑得像砂纸。
转身要走时,井口的阴影里突然亮起盏灯。
青铜灯笼,幽蓝的光像团凝固的雾。
灯笼后站着个盲女,白裙子沾着山雾的潮气,眼上蒙着块黑纱。
她鼻尖动了动,像狗在嗅味道,轻声道:“好浓的……容器味。”
我脚步顿住。
幽蓝的光漫过来,照在我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血红色的纹路从井里爬出来,顺着我的鞋印蜿蜒,像条要锁人的链。
盲女抬手,灯笼的光突然变亮。
我看见她另一只手攥着串青铜铃铛,最小的那枚正在轻轻摇晃。
山风卷着她的声音吹过来:“归墟会幽昙,见过……将成的容器。”
我摸了摸心口的灵种,它跳得更快了。
身后心井的血莲还在开,而幽昙的灯笼光,已经罩住了井口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