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咆哮声被岩石挡住大半,只剩下沉闷的轰鸣。小小的凹陷处,暂时成了一个与死亡隔绝的孤岛。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腥臭味、河水的土腥气,还有三人身上浓重的湿寒气息。
林海躺在冰冷的石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那条被深紫色药糊覆盖的左臂,看起来触目惊心,焦黑蜷缩的菌丝残骸黏附在皮肤上,像某种恶毒的纹身。药效似乎还在持续,偶尔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滋滋”声,伴随着他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搐。
陈萱瘫坐在一旁,手臂和肩膀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湿衣紧贴皮肤,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她看着林海那条可怕的手臂,又看向靠在岩壁上、闭目喘息、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老人,心头沉甸甸的。
老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引开狼群的搏杀、长途跋涉的追踪,再加上刚才水中救人和紧急救治的消耗,几乎榨干了他这具苍老躯壳最后的能量。他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杂音。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河水不知疲倦地嘶吼。
过了一会儿,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海身上,确认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才转向陈萱。他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下游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划水的动作,然后摇了摇头。
陈萱看懂了。老人是在说,下游有可以渡河的地方,但他现在没力气带他们过去了。
希望,似乎又被拉远了一点。
陈萱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挪到林海身边,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情况。药糊已经凝固,那股诡异的菌丝蠕动确实被强行压制住了,但被侵蚀的皮肤一片狼藉,红肿不堪,边缘甚至有些发黑坏死的迹象。这代价,太大了。
她拿出水壶,晃了晃,里面空空如也。犹豫了一下,她凑到岩石边,用手小心地接了点从岩石缝隙里渗下来的、相对干净的渗水,一点点滴进林海干裂的嘴唇里。
老人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复杂。他从自己那个湿透的兽皮袋里,摸索出最后一块被水泡得发胀、黑乎乎的杂粮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块递向陈萱。
陈萱看着那块沾着老人手泥和河水的饼,摇了摇头。她不是嫌弃,而是知道,老人更需要这点食物来维持体力。
老人执拗地伸着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陈萱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半块饼。饼又冷又硬,带着河水的腥味和粮食本身的酸涩,但她还是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咽了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那股令人心慌的虚弱感总算缓解了些。
老人自己也慢慢啃着那小块饼,吃得很慢,很珍惜。
吃完东西,两人都恢复了一点力气。陈萱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步枪进了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弹药也所剩无几。匕首还好。最关键的是,怀里的钥匙和那个简陋的仪器都用油布包着,没有进水。
她拿出仪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下按钮。
老人的目光落在钥匙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低下头,继续闭目养神,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风更冷。
林海在昏迷中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石头。
陈萱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给他一点安慰。她的手同样冰冷,但至少,还有温度。
老人忽然动了动,睁开眼,警惕地望向岩石外侧的河面。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捕捉着什么。
陈萱也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匕首。
然而,外面除了河水声,并无异样。
老人缓缓松了口气,对陈萱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但他的眼神,依旧凝重。
在这危机四伏的河岸,每一刻都不能放松。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岩石凹陷处,成了黑暗汪洋中唯一暂歇的扁舟。
三个人,两个昏迷或半昏迷,一个垂垂老矣,在这孤岛上,等待着未知的黎明,和更加莫测的前路。
陈萱靠着岩石,将林海的头轻轻挪到自己腿上,让他能躺得稍微舒服点。她看着老人那如同石雕般沉默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太多的疑问,关于他的身份,关于林海的过去,关于这蔓延的菌膜和那把诡异的钥匙……
但此刻,所有的疑问都只能压下。
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她抬起头,透过岩石的缝隙,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
星月无光。
只有河水,永恒地咆哮着,奔向不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