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疼痛。左臂传来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它的搏动。眩晕。失血、失温、体力透支带来的天旋地转。还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要淹没灵魂的疲惫。
陆锋趴在被雨水浸泡得稀烂的泥地上,脸贴着冰冷粘稠的淤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几乎消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吸入的冰冷空气像刀片一样刮过喉咙。他像一具被潮水抛弃在岸边的残破玩偶,任由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在背上、头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过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浮沉,求生的本能像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彻底熄灭的诱惑。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黑暗。他猛地咳嗽起来,泥水从口鼻中呛出,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也强行驱散了部分昏沉。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沉重的头颅,视线模糊地扫过四周。依旧是铅灰色的天幕,无尽的雨帘,以及眼前这片浑浊不堪、依旧奔腾咆哮但已不再有灭世之威的洪流。河岸泥泞,草木倒伏,一片劫后的死寂。除了风雨声和水流声,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类的声响——没有队友的呼唤,没有追兵的喧嚣,也没有陈海和石坚阻击的枪声。
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们都死了吗?林舒、朵朵、王楠、孩子、老赵、周毅、张伟……还有断后的陈海和石坚?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比身体的痛苦更甚,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强迫自己停止想象。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可能知道答案,才可能……有万一的希望。
他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撑起上半身,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栽倒。他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味刺激着神经,换取了一丝清明。他低头检查左臂,肿胀变形,皮肤青紫,确实是骨折了。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一块被洪水冲上岸的半截树干上,喘息着。
必须固定伤臂,必须离开这片开阔的河岸,寻找避雨和藏身之处。否则,失温、感染或者可能存在的搜索队,任何一样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冲锋衣下摆,用牙齿和右手配合,试图将左臂固定。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汗水、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他额头滚落。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处,让他几乎晕厥。但他没有停下,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凭借本能处理着伤口。
终于,用撕下的布条和找到的一根相对笔直的树枝,他将左臂勉强固定在了胸前。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避免二次伤害。
接下来是离开这里。他折了一根更粗壮的树枝当作拐杖,用右手和腋下支撑着,尝试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眩晕感再次袭来。他失败了两次,第三次,他发出一声低吼,凭借顽强的意志,终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世界在摇晃。他拄着拐杖,像蹒跚学步的婴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泞没过脚踝,吸扯着他的靴子。他选择沿着河岸向上游方向艰难移动,因为下游是洪水奔涌的方向,更危险,而且他潜意识里抗拒着被冲散队友可能所在的下游——那意味着接受最坏的结果。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视线极差,能见度不足十米。他像瞎子一样,凭感觉在泥泞和倒伏的植被中跋涉。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和体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收集树叶上的雨水解渴,但效果微乎其微。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百米,却仿佛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气。他找到一个稍微能挡风的岩石凹陷处,瘫坐下去,剧烈地喘息。他从湿透的贴身口袋里,颤抖着掏出那个用防水袋密封的小纸条。张伟潦草的字迹被水浸得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还在:“Nw… SoLAR… 自动信标… 需技术… 坐标碎片…” 后面是一串断续的数字和符号,似乎是经纬度的部分片段。
“Solar……” 他喃喃自语,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这个虚无缥缈的信号,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点,尽管微弱得几乎熄灭。
休息了片刻,他强迫自己继续前进。必须找到食物,必须找到干净的饮水,必须找到过夜的地方。生存的本能驱使着他,像程序一样执行着最基础的命令。
他在泥地里发现了几颗被洪水冲上来的、未被完全泡烂的野莓,也顾不得是否有毒,胡乱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聊胜于无。他找到一处岩石缝隙中渗出的、相对干净的山泉水,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痛。
傍晚时分,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也迅速暗了下来。黑夜和低温是更大的杀手。他必须找到庇护所。
幸运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在靠近一片陡峭山坡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似乎是野兽废弃的洞穴入口。洞口不大,但里面似乎有一定深度。他警惕地用拐杖探了探,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弯腰钻了进去。
洞穴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野兽的腥臊气,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空间不大,勉强能容纳他蜷缩身体。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他。
黑暗、寂静、寒冷、疼痛、饥饿、孤独……各种负面感受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闭上眼睛,队友们的面孔一一在脑海中闪过,林舒温柔的眼神,朵朵稚嫩的笑容,陈海的沉稳,老赵的粗犷……心如刀绞。
不能想!不能沉溺!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右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他再次清醒。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防水手摇式发电手电筒——这是老赵之前塞给他的小玩意,没想到成了此刻唯一的奢侈品。他拼命摇动手柄,微弱的光线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光线下,他检查了一下左臂的固定,情况不妙,肿胀更厉害了。他又看了看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坐标碎片像天书一样。没有设备,没有地图,他如何能找到那个遥远的“Solar”?
绝望再次袭来。
但就在这时,他的手电光无意中扫过洞穴深处,似乎照到了某个反光的东西。他心中一动,挣扎着挪过去,用脚拨开堆积的枯枝败叶。
那是一个半埋在泥土里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盒子,像是某种老式仪器的外壳。盒子旁边,散落着几页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的纸张。
他捡起一张相对完整的纸,借着手电光仔细辨认。纸张质地特殊,像是某种防水图纸,上面绘制着简陋的等高线图,还有一些手写的标注。其中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区域,旁边用英文写着:“Emergency Shelter - cache b”。(紧急避难所 - 储备点b)
而那个区域的相对方位,似乎与他手中纸条上“Nw”的方向隐隐吻合!
陆锋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难道……这废弃的洞穴附近,就有地图上标记的紧急储备点?是战备时期的遗留物?还是其他幸存者留下的线索?
希望,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星,虽然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他濒死的心。
他强忍着激动,仔细检查那个金属盒子,可惜锈蚀严重,无法打开。但那些图纸和这个发现本身,已经足够了。这证明,这片区域并非完全无人涉足,可能存在某种形式的支援或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图纸,将它们和“Solar”的纸条放在一起。然后,他靠回石壁,将手电光调到最暗以节省电力。
洞外,风雨依旧。但洞内,陆锋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新的火焰。孤独依旧,前路依旧凶险,但他不再是盲目地挣扎。他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一个可能的短期目标——找到图纸上的“储备点b”!
他闭上眼睛,不再抗拒疲惫,让睡眠暂时修复透支的身体。明天,太阳升起时(如果还有太阳),他将带着这意外发现的线索,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为了生存,也为了那渺茫的、与同伴重逢的希望。
孤身一人的求生之路,因为一个意外的发现,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