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丝还在飘，市政府门前站满人群。王老汉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怀里抱着那只缺了腿的红木嫁妆柜——柜角被撞得粉碎，铜锁歪斜地挂着，漆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木头，那是四十年前他用三担小米换来的聘礼，陪着老伴从青丝走到白发。
这是俺老婆子的陪嫁，老汉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却穿透了人群的嘈杂，跟着俺们过了四十年，装过孩子的尿布，盛过过年的饺子，昨晚被那群人当成柴火砸......他浑浊的眼睛望向台阶上的周志国，雨水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周市长，您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您娘就没留件念想？咋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毁了老百姓的家？
李大姐站在老汉旁边，怀里的孩子被旁边的人吓哭了，稚嫩的哭声像根细针，刺破了喧闹。她没哄孩子，反而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露出胳膊上青紫的擦伤——那是昨晚推搡时被黑衣人打的。他们戴着黑口罩，拿着撬棍踹门的时候，俺还以为是强盗闯进家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林科长前天才跟俺说，保证先给安置房钥匙再拆房，可这些人根本不给俺们说话的余地，推土机直接就撞上来了......
苏晴举着相机，镜头始终没放下，站在人群侧面，特意拍下周强躲在周志国身后躲闪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惊慌，有怨毒，却唯独没有愧疚；拍下周志国紧抿的嘴角，他的手指在身后悄悄攥成了拳；还拍下雨水中居民们举着的破布标语，还我家园要公道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墨迹顺着粗布的纹路往下淌，像一道道黑色的泪。
都安静！周志国身后的秘书突然厉声呵斥，伸手想推开围上来的人群，却被一个穿工装的汉子拦住。汉子是老城区的修鞋匠，常年弯腰干活，背有点驼，此刻却挺得笔直。
你推谁？男子胸膛拍得砰砰响，震得工装口袋里的钉鞋掌叮当响，俺们是来讨说法的，不是来闹事的！凌晨三点强拆，这叫哪门子拆迁？林科长为了给俺们争取好政策，在办公室熬了七个通宵，跑断了腿，你们凭啥说停他的职就停他的职？
周志国的脸色在晨光中忽明忽暗，云层遮住太阳时，他的脸就像蒙着层灰；阳光偶尔钻出来，又能看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他没看那汉子，反而盯着人群中的林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辰，市委已经决定，鉴于你在拆迁工作中处置失当，引发群众不满，即日起由张鹏同志暂代拆迁办主任一职。你立刻交出所有工作资料，接受纪委调查。
调查我接受，但我不能把工作交给张鹏。林辰往前站了半步，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滴，打湿了胸前的衬衫，张鹏与开发商周强存在利益关联，这是上周拍到的照片。他从怀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是张鹏与周强在金悦酒店密谈的照片——两人坐在包厢里，面前摆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照片虽然是远距离拍的，却能看清张鹏脸上贪婪的笑。
林辰举起塑封袋，让周围的人都能看见：他们在商量如何修改补偿方案，把每平米的补偿款压低五百块，这部分差额，就由周强以咨询费的名义转给张鹏。让这样的人接手拆迁，只会让更多居民受害。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愤怒的声讨像滚雷般响起。把周强抓起来！严查张鹏！我们只信林科长！喊声此起彼伏，惊得停在路边的警车都鸣了警笛。周强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指着林辰，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你...你血口喷人！这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查一查就知道。林辰的声音透过嘈杂清晰地传出去，每个字都像钉在地上，酒店的监控、银行的流水，总能查清楚。但在查清之前，我恳请市委另派调查组，由赵立东书记牵头，这样才能确保调查公正，让老百姓信服。
这话像把钥匙，瞬间戳中了要害。周志国的手指在袖摆里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他怎么忘了，赵立东现在是新书记高明面前的红人，高明刚到任就放话要整治吏治，严查腐败，要是让赵立东牵头调查，周强的事一旦败露，必然会牵连到自己。
胡闹！周志国强压着怒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赵书记分管全市经济工作，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拆迁这点小事？
百姓的事，没有小事。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打断了周志国的话。众人循声望去，赵立东撑着把黑伞，踩着积水慢慢走来。他身后跟着纪委的两名工作人员，胸前的徽章在雨雾中闪着冷光。
周市长，赵立东走到台阶下，伞沿的水珠滴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迹，既然居民对调查组成员有疑虑，不如就由市纪委牵头，联合发改委、住建局成立联合调查组。林辰同志继续主持拆迁工作，但要全力配合调查，随时接受问询，您看如何？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分量。
周志国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阳光恰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赵立东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不同意，就是心虚；同意，至少还能暂时稳住局面，再想办法应对。最终，他咬着牙点头：可以。但要是查不出任何问题，我唯你是问。
人群渐渐散去时，王老汉拉着林辰的手不肯放，从怀里掏出个用蓝布手帕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块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字。林科长，这是俺家祖传的护心符，老汉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把玉佩捂得温热，俺老婆子走的时候说，这玉能避祸。你带着，好人有好报。
林辰握紧玉佩，掌心传来沉甸甸的暖意，像握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他看着居民们互相搀扶着走向临时安置的旅馆——张大爷帮李大姐背着包袱，苏晴抱着李大姐的孩子，还从包里掏出颗糖逗孩子笑，孩子的哭声停了，嘴角沾着糖渣，好奇地看着苏晴相机里的照片。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彻底钻出来，给远处老城区的屋顶镀上了层金边。那些被推倒的房屋残骸，在阳光下露出斑驳的砖瓦，像受伤的伤口，但废墟旁边，几棵被撞倒的石榴树还顽强地立着，枝头甚至还挂着几个没成熟的青果子。
林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周志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张鹏和周强的反扑只会更猛烈，他们手里还有伪造的批文，还有没暴露的关系网，这场仗还得打很久。但此刻，握着掌心的玉佩，看着远处居民们互相扶持的背影，听着孩子渐渐清晰的笑声，他突然觉得，再大的风浪，他都能扛过去。
就像老城区那些在夹缝里生长的野草，就算被推土机碾过，只要根还在，雨过天晴后，总会冒出新芽。而他，就要做那个守护根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