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的天空蒙着一层灰翳,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安康康复中心坐落在一片略显陈旧的街区,白色的外墙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剥落,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寥落。
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停在街角,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车内,季西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深色车窗,审视着康复中心的每一个出入口,以及街面上零星的行人。他的耳麦里,不同频道的指令和信息以极低的声音交替传来,确认着各个点位都已就位。
宋晚坐在他身侧,换了一身素净的便装,长发挽起,戴着一副平光眼镜,遮掩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访客,唯有紧抿的唇线和袖口中微型录音设备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王丽娟在二楼的物理治疗区,还有二十分钟换班。”季西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传入她耳中,“我们的人已经确认,她中途会去更衣室。你在那里等她。记住,只有十分钟。”
宋晚轻轻“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融入了稀疏的人流。
康复中心内部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老混合的气息。她按照预先规划的路线,避开主要监控区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员工更衣室外。这里相对僻静,只有头顶一盏节能灯发出嗡嗡的轻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宋晚靠在不显眼的墙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母亲的容颜,日记里绝望的字句,季西风沉默而坚定的侧影,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疲惫的拖沓。
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正是照片上的王丽娟。她看到门外站着的宋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下意识地就要退回更衣室。
“王护士,”宋晚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李秀兰的女儿。”
王丽娟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恐惧地四下张望。
“别怕,我只想问我母亲当年的事。”宋晚捕捉到她的恐惧,语气放缓,却步步紧逼,“我知道你保留了一些东西。我需要知道真相,关于赵志坚医生,关于那些药。”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去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王丽娟慌乱地摆手,想要绕开她。
“苏晴死了。”宋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冰碴一样砸过去,“就在昨天,因为想给我一些关于季成刚和‘康宁中心’的东西,被人灭口。你觉得,下一个会轮到谁?”
王丽娟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苏晴的死讯显然击溃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泪水。
“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她呜咽着,声音破碎。
“我能保护你。”宋晚斩钉截铁,“给我真相,我给你和你的家人一条生路,足够你们远走高飞,重新开始。”
这是季西风早已准备好的条件。金钱,新的身份,绝对的安全保障。
王丽娟抬起头,浑浊的泪水滑过她眼角的细纹,她死死盯着宋晚,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可信度。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颤抖着手,从护士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膜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薄薄笔记本。
“拿……拿去……”她的声音如同呓语,“这是我当时偷偷记的……用药量,时间,还有……还有赵医生私下里跟我说的话……他说,要让李女士‘安静’下来,永远别再胡言乱语……”她的眼神涣散,陷入可怕的回忆,“那些药……根本不对症……会吃死人的……”
宋晚接过那本尚且带着体温的笔记本,指尖触及那粗糙的塑料膜,感受到的却是一股灼烧灵魂的热度。她迅速将其收起,塞进自己的内袋。
“安排你离开的人很快会联系你。记住,忘掉今天,忘掉一切。”宋晚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有感激,更有沉甸甸的悲哀。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决绝而孤直。
王丽娟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地上,压抑地啜泣起来。
面包车内,季西风看着宋晚安全返回,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他对着麦克风下达指令:“目标已接触,物品已获取。b组注意,准备接应‘包裹’转移。A组保持警戒,直至我们完全脱离。”
车辆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车内一片寂静。宋晚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紧紧握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笔记本。它像一块燃烧的炭,又像一块冻结的冰。
真相的碎片,正一片片拼凑起来。而拼图的全貌,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季西风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有些重量,必须由她独自承担片刻。他只是伸出手,无声地覆在她放在座椅上、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晚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一点暖意,艰难地渗透进她冰封了十年的心脏。
下一个回合,该去找那位远在海外、主导了这一切的赵志坚医生了。而匿名者提供的录音密钥,或许就是叩开那扇门的最后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