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漕运枢纽,千帆林立,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尘土和汗水的味道。此刻,这喧闹之中,却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
码头东南角,那家挂着“南北货栈”牌子的仓库区域,已被清场。
外围是奉命调来的通州卫所兵丁,刀出鞘,箭上弦,封锁了所有通道。内圈,则是毛骧带来的锦衣卫精锐,眼神如鹰隼,盯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
沈涵站在仓库大门前,身后是紧握铁尺、如同门神般的吴愣子,以及带着几个捧着厚厚账册的吏员的周算盘。
赵四则带着稽核处的护卫,分散在四周,警惕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群和那些面色仓皇的货栈伙计。
“沈领事,毛指挥使,就是这里了。”通州卫的指挥佥事陪着笑脸,额角却有些冒汗。牵扯到永嘉侯,这浑水他可不想蹚太深。
毛骧没理他,直接一挥手:“搜!所有仓库,每一个箱子,都给本指挥打开验看!账册,全部封存!”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涌了进去,砸锁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顿时响成一片。
货栈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汉子,强作镇定地喊道:“官爷!我们是正经商人,有路引,有关税票证!你们这是……”
“正经商人?”周算盘上前一步,将手中账册翻到某一页,直接怼到对方面前,“正经商人用载重八百料的船,只运价值三百料的丝绸?你这船吃水线深得都快淹到船舷了!剩下的五百料,装的是河底的石头吗?还是说……是比丝绸重得多的东西?”
掌柜的脸色瞬间白了白,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这……这或许是……”
“或许是什么?”吴愣子闷雷般的声音响起,铁尺“铛”地一声敲在旁边一个封着的大木箱上,“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掌柜的还想阻拦,吴愣子眼睛一瞪,他顿时吓得后退两步。
箱子被强行撬开。上面一层,确实是些普通的瓷器。但搬开瓷器,下面露出的,却是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雪白的结晶体——私盐!而且成色极佳!
“盐!是私盐!”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这还没完!另一个仓库里,传来了锦衣卫更惊人的发现:“指挥使!这里……有弓弩!是制式的!还有……铠甲部件!”
军械!永嘉侯竟然还敢私藏军械!
热血瞬间涌上所有在场兵士和锦衣卫的头颅,这可是谋逆大罪!现场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那货栈掌柜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仓库高高的横梁阴影处,一道黑影骤然扑下,手中弩机寒光一闪,直取沈涵!正是快活林逃掉的那个弩手!他一直潜伏在此,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大人小心!”吴愣子怒吼一声,反应快得惊人,庞大的身躯猛地将沈涵撞开,同时铁尺向上疾挥!
“嗖!”弩箭擦着吴愣子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但吴愣子眉头都没皱一下,铁尺去势不减,如同出膛炮弹,狠狠砸向那弩手落脚之处!
那弩手身手矫健,一击不中,立刻在杂乱的货物堆上借力腾挪,想要再次隐入黑暗。
“还想跑?!”赵四在远处看得真切,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带着唾沫星子,如同暗器般射向那弩手面门。
这“生化攻击”实在太出人意料,那弩手下意识地偏头一躲,身形顿时滞了滞。
就这眨眼的功夫,吴愣子已经如同蛮牛般冲到近前,铁尺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猛砸过去!“叫你放冷箭!叫你跑!”
那弩手格挡不及,被铁尺狠狠扫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堆放的盐包上,一口鲜血喷出,再也爬不起来。
吴愣子走过去,像拎死狗一样把他提起来,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臂,瓮声瓮气地对沈涵说:“大人,没事,皮外伤。这厮的弩,没俺的铁尺硬!”
沈涵看着吴愣子流血的手臂和依旧挺拔的身影,心中热流涌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老吴!回去给你加两只鸡腿!”
赵四也跑了过来,得意地揉了揉鼻子:“咋样?俺这喷嚏,关键时刻顶用吧?”
众人又是想笑又是后怕。
毛骧走过来,检查了一下那名重伤的弩手,冷笑道:“这下,人赃并获,还有刺杀朝廷命官的现行犯。永嘉侯这次,看他怎么狡辩!”
周算盘已经带着吏员们在清点赃物,算盘珠子拨得飞快,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红:“大人,初步估算,仅这批私盐,价值就不下万两!加上军械……永嘉侯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证据链彻底闭环。从刘全到外院管事,再到这货栈的私盐军械,以及当众刺杀,一条线,清清楚楚地指向了永嘉侯。
沈涵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私盐和军械,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扳倒一个永嘉侯,只是斩断了三叶草网络一条比较粗壮的触手。隐藏在更深处的胡惟庸,还有宫里的影子,依然存在。
但,这是一个重要的胜利。它证明了稽核处这把“数据之刀”的锋利,也证明了团队的力量。
“清理现场,所有赃物、人犯,押送回京!”沈涵下令,声音坚定。
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照进来,映在雪白的私盐和冰冷的铁尺上,泛着冷冽而热血的光。算盘声与铁尺的呼啸,在这通州码头,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合奏。
回程的马车上,毛骧难得地夸了一句:“沈涵,你手下这帮人,不错。算盘打得精,铁尺够硬,连喷嚏都能当暗器使。”
沈涵笑了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轻声道:“因为我们都相信,有些账,必须算清楚。有些公道,必须用血与火,去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