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气氛如同逐渐拉满的弓弦,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沈涵这支小小的商队。盯梢的人不再掩饰,镇守衙门的兵丁、市井打扮的眼线,甚至几个膀大腰圆、目露凶光的汉子,轮番在客栈外围游弋,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每一个进出的人。
“娘的,这比京城那帮玩阴的还可恶!起码京城那帮人还披张皮!”赵四啐了一口,从窗缝收回目光,“大人,咱们这是被当成瓮里的鳖了。”
吴愣子没说话,只是将缠着布条的铁尺从腰后抽出,横放在膝上,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尺身,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老狼。他挑选的五名护卫也默默检查着随身的短刃和绳索,气氛凝重。
沈涵坐在桌边,面前摊开着暗册和北疆舆图,神色却异常平静。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几个圈:“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恰恰说明我们摸对了地方。野狐沟,就是他们的痛脚。现在比的是耐心,看谁先沉不住气。”
“可咱们耗不起啊,”赵四有些焦急,“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他们要是来个‘山贼劫道’,把咱们埋在这荒郊野岭,朝廷都未必能查到!”
“他们不敢。”沈涵摇头,“我们是以商队名义来的,若在宣府地界凭空消失,还是在这个敏感时期,毛骧第一个就不会罢休。他们现在做的,是恐吓,是逼我们自行离开。”
他顿了顿,看向吴愣子:“老吴,野狐沟那边,夜间探查有结果吗?”
吴愣子点头,声音低沉:“有。昨夜子时后,有三辆蒙着厚布的马车,从西北方向一条隐蔽的小路进了野狐沟,约莫一个时辰后空车出来。押车的,不是普通兵丁,穿着更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但步伐整齐,带着军中的影子。”
“护院?军中的影子?”沈涵眼神微动,“看来,参与其中的,不止是卫所军官,还有本地的豪强势力,甚至可能……军匪勾结。” 这印证了毛骧之前的判断,北疆的水,浑得很。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掌柜赔笑的声音和粗鲁的呵斥。
“来了。”沈涵示意众人噤声。
脚步声咚咚咚地上楼,直奔他们房间而来。“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几个穿着镇守衙门号衣的兵丁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色倨傲的队正。
“查房!所有人,户籍路引拿出来!”队正目光扫过屋内,在沈涵身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吴愣子膝上的铁尺,冷哼一声。
赵四连忙上前,陪着笑脸:“军爷,我们是正经商人,路引文书都齐全……”他边说边将准备好的路引递过去。
那队正看也不看,一把推开赵四,走到沈涵面前,居高临下:“你,就是这商队的东家?姓沈?”
“正是。”沈涵抬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听说你们在打听王千户和军屯的事?”队正语气咄咄逼人,“小子,奉劝你一句,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该去的地方别去!宣府这地方,不是你们这些南边来的细皮嫩肉能待的!识相的,明天一早,收拾东西滚蛋!”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吴愣子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膝上的铁尺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虽然没有举起,但那冰冷的意味让几个兵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按上了刀柄。
“怎么?想动手?”队正色厉内荏地喝道。
沈涵抬手,示意吴愣子稍安勿躁。他站起身,虽然比那队正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不弱分毫:“这位军爷,我们是合法行商,有朝廷颁发的路引。打听行情乃是商人本分,至于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不知军爷指的是哪里?这宣府镇,还有我等大明百姓不能去的地方吗?”
他语气不卑不亢,直接将问题顶了回去,扣上了“大明百姓”的帽子。
那队正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少他妈废话!老子说不能待就是不能待!明天若再让老子看到你们,就别怪军法无情!”
撂下狠话,他狠狠瞪了沈涵和吴愣子一眼,带着手下悻悻而去。
房间内暂时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依旧凝滞。
“大人,这摆明了是要赶我们走!”赵四气道。
沈涵走到窗边,看着那几个兵丁骂骂咧咧地离开客栈,汇入街角那些若隐若现的监视者中。
“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走。”沈涵语气坚决,“走了,就坐实了我们心里有鬼,也正中他们下怀。而且,野狐沟的秘密就在眼前,绝不能半途而废。”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赵四和吴愣子:“不过,硬碰硬不是办法。赵四,你明天一早,大张旗鼓地去镇守衙门求见那位王千户,就说我们商队愿意依法纳税,并献上一份厚礼,只求能在此地平安行商。”
赵四一愣:“啊?还去送礼?那不是……”
“这是试探,也是麻痹。”沈涵解释道,“看看这位王千户是亲自出面,还是避而不见。同时也让他们以为我们服软了,放松警惕。”
“那野狐沟呢?”吴愣子问。
“野狐沟的调查不能停,但要更隐蔽。”沈涵看向吴愣子,“老吴,你带两个人,今晚再探,重点是摸清那几条秘密小路的走向和可能的接头地点。记住,安全第一,若有暴露风险,立刻撤回。”
“明白!”吴愣子重重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执行任务的坚定。
安排妥当,夜色再次降临。宣府镇的寒风呼啸,仿佛隐藏着无数低语。赵四已经开始琢磨明天去见王千户该带什么“礼物”,既要显得有诚意,又不能太扎眼。吴愣子则和两名护卫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再次隐入黑暗,向着野狐沟的方向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