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野狐岭地下工坊的厮杀中仿佛被压缩、拉长。沈涵小腿的剧痛让他几乎跪倒,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一股意志力稳住身形。怀中的账册和陶罐如同烙铁般滚烫,提醒着他此行的代价与使命。
“头儿!”吴愣子嘶哑的吼声穿透金铁交鸣。他无视自身伤势,如同疯虎般挥舞着铁尺,试图向沈涵靠拢,每一下挥击都带着破空之声,竟暂时逼退了面前的敌人。
“保护沈大人!向出口突围!”雷千户浑身浴血,刀法狠厉,与几名锦衣卫结成一个小型战阵,死死抵住从坑道深处和入口方向涌来的敌人。
那名神秘弓箭手再未现身,但工坊高处不时射下的冷箭,总是精准地命中试图偷袭沈涵或雷千户的敌人,为这支小小的队伍勉强维持着一线生机。
“不能原路返回!”沈涵忍着痛,大脑飞速运转。入口处必然已被重兵封堵,那是死路。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工坊,最终落在那几个巨大的、正在鼓风的箱体上。风需要进口,也需要出口!除了他们进来的主坑道和崖顶那个小缝隙,必然还有别的通风或运输通道!
“雷千户!找风的流向!找最大的那个排烟口或者运渣通道!”沈涵大喊。这是基于他对工艺流程的理解——如此规模的工坊,废料和烟尘必须要有高效的排出路径,这些路径往往直通山外,且为了运输方便,不会过于崎岖窄小!
雷千户瞬间领悟,一边格挡攻击,一边锐利的目光扫视整个洞窟。很快,他锁定了一个方向——在洞窟最内侧,有一个明显人工拓宽的、倾斜向上的黑洞,隐隐有冷风从外灌入,同时也有一股淡淡的煤渣味传来。
“那边!”雷千户刀锋一指。
“走!”沈涵毫不犹豫,在吴愣子和一名锦衣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那黑洞冲去。
“拦住他们!不能放走一个!”工坊的管事模样的人尖声叫道,更多的守卫蜂拥而上。
突围之路,每一步都踏在血泊之中。雷千户和剩下的锦衣卫如同磐石断后,用身体构筑防线。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一曲地狱的悲歌。
吴愣子铁尺翻飞,护着沈涵,他的后背再次添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哼都未哼一声。沈涵将怀中的证据捂得更紧,另一只手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短刀,虽然挥舞得毫无章法,但那决绝的眼神,也足以让靠近的敌人心生寒意。
终于,他们冲入了那条运渣通道。通道狭窄、陡峭,地面湿滑,布满煤渣碎石。但这里守卫果然稀少,只有两个闻声赶来查看的杂役,被轻易解决。
“快!他们追进来了!”殿后的锦衣卫吼道。
通道内黑暗隆咚,只能凭借后方工坊透来的微弱火光和感觉向上攀爬。沈涵腿上的伤口不断渗血,每一步都钻心的疼。吴愣子几乎是用肩膀扛着他,呼吸粗重如风箱。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以及涌入的、冰冷的新鲜空气!
出口!那是一个被杂草和藤蔓半掩的洞口,位于野狐岭的另一侧山腰!
几人连滚带爬地冲出洞口,重新呼吸到冰冷但干净的空气,恍如隔世。然而,没等他们喘息,下方山道上就传来了火把的光芒和嘈杂的人声——工坊的追兵,以及可能被惊动的周边驻军,已经围拢过来!
“分开走!”雷千户当机立断,他脸色苍白,身上多处挂彩,“我带两人引开他们!沈大人,你和吴兄弟,还有他,”他指了一下仅存的那名还算完好的暗桩,“往西北方向走,那边山势复杂,容易躲藏!我们会设法与你们汇合!”
这是最理智,也最残酷的选择。沈涵看着雷千户和他身边两名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锦衣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能重重抱拳:“保重!”
雷千户咧嘴,露出一个染血的笑容,转身带着两人,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去。
沈涵、吴愣子和那名暗桩,则一头扎进了西北方向的密林之中。
身后的喊杀声和火把光芒渐渐被林木隔绝、拉远。三人不敢停留,凭借毅力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吴愣子的伤势显然更重了,呼吸愈发困难,全靠意志支撑。
直到天色蒙蒙亮,确认暂时安全后,三人才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藏身。
洞内昏暗,弥漫着泥土和血腥味。吴愣子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地面。那名暗桩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为他处理。
沈涵顾不上自己的腿伤,立刻将怀中的证据拿了出来。那本《永昌号往来细目》账册封皮沾了他的血,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快速翻看了一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军械、火药的产出、输送记录,以及庞大的资金往来,涉及的银钱数目之大,关联名号之隐晦,令人心惊肉跳。这绝对是可以撼动朝局的铁证!
他的目光又落在两个陶罐上。罐子不大,入手沉甸甸的,罐口被一种暗红色的、质地坚硬的火漆严密密封,火漆上压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似乎是一座楼阁的样式。
“头儿……这罐子……”吴愣子虚弱地问道。
沈涵拿起其中一个罐子,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仔细查看,又轻轻摇晃,里面传来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咔哒”声。他想起羊皮纸上“倾倒罐子”的图案,又联想到刘伯温曾经隐喻过的“新渠旧港”……
他眼神一凝,小心地将罐子倾斜,然后用手轻轻叩击罐底。
一下,两下……
“咔。”
一声细微的脆响,似乎罐底某个机关被触动了。紧接着,一小卷被油纸包裹得紧紧的东西,竟然从罐子侧壁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孔中,被缓缓“推”了出来!
沈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卷东西取出。展开油纸,里面是一枚触手冰凉、雕刻精美的玉印,以及一张折叠的绢布。
展开绢布,上面是数行清秀却隐含锋芒的字迹,记录着几个隐秘的钱庄名号、对应的密押,以及几笔最为庞大、直接指向海外的资金流向。而在绢布的末尾,盖着一个清晰的朱红印鉴——印鉴的图案,与罐口火漆上的楼阁图案,一般无二!
这枚玉印,和这绢布,才是真正能锁定最终受益人和资金终极去向的核心证据!比那本账册,更具杀伤力!
“找到了……”沈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抓住了那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的黑手尾巴!
然而,就在此时,洞口负责警戒的暗桩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警告,随即便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洞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沈涵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玉印和绢布死死攥在手心。
是追兵?还是……那个神秘的弓箭手?
那人缓缓向前一步,微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其身形轮廓,以及背后那张标志性的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