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已入深冬,林家沟子被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晨霜覆盖,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空气清冷而沁人心脾,呵出的气息瞬间化作一团白雾。院角那几株老梅树,虬枝盘错,暗香浮动,果然如林羽所料,星星点点的绛红与玉白的花苞已然悄然绽开,在苍劲的枝头傲然吐艳,幽冷的芬芳丝丝缕缕,随风潜入室,与屋内暖融融的炭火气交织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味道。
林羽果然兑现前日的随口一提,翌日上午,便带着林晓和苏婉清去了后山赏梅。他穿得不算厚实,一件高领的羊绒毛衣,外罩一件深色的防风外套,步伐不紧不慢,走在前面。林晓和苏婉清则包裹得严实些,围着厚厚的围巾,脸蛋冻得微红,却兴致勃勃,一路上对着挂霜的枯草、结着薄冰的溪流、以及山间偶尔惊起飞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山间寂静,唯有脚踏在略有薄霜的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她们轻快的笑语。林羽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走着,偶尔驻足,目光掠过那些嶙峋的怪石、或是凝望远处山谷间缭绕的未散晨雾,似乎在看风景,又似乎思绪已飘向更远的地方。只有当林晓指着某处形态特别奇崛的梅枝,或是苏婉清发现一株开得格外早的野山茶时,他才会收回目光,唇角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点头附和两句。
他的手机就安静地揣在口袋里,一上午没有响起一次。仿佛外界那场因《阿凡达》而起的滔天巨浪、票房争夺、口碑发酵、业界分析,都与这山间的清风、寒梅的幽香毫无关系。
而在林氏文娱总部,以及分散在全国乃至全球的各分支机构里,工作仍在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秦兰坐镇中枢,每日接收着海量的数据报告:
《阿凡达》的票房增速开始出现符合市场规律的、不可避免的放缓曲线,虽然依旧惊人,但已过了最初的爆炸性增长阶段。关于其“叙事薄弱”、“情感空洞”的讨论,在专业影评圈和高端影迷群体中,已经从零星的火花变成了颇具规模的探讨,甚至引发了几场颇具影响力的线上辩论。
而《春潮》的票房已然悄悄突破了十亿大关,并且后劲依然稳健,其引发的社会讨论热度甚至超过了票房本身的价值。许多文化评论员撰文,称赞其是“年度最具人文关怀的力作”、“在技术狂潮中坚守内容价值的定海神针”。《超能一家人》的总票房更是直逼二十亿,成为了春节档合家欢市场最大的一匹黑马,其长尾效应显着。
这两部影片的成功,像是一块坚韧的磐石,稳稳地立在《阿凡达》引发的激流中,证明了市场多元化的需求和内容本身不可取代的生命力。公司内部员工的信心空前高涨,一种“我们走的路是对的”的信念感弥漫在每个部门。
同时,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数个由林羽直接指令启动的项目,正在悄无声息地加速推进:
“下一代观影体验实验室”内,工程师们正在对一套根据林羽提供的、来自“蓝星”的更先进理念设计的沉浸式音频系统进行反复测试调试,试图创造出超越当前市场标准的、更具包裹感和方位感的声场体验。另一组人则在攻关一种新型的偏振式3d技术,旨在解决现有主动快门式3d技术可能带来的闪烁和眩晕感,同时提升亮度和色彩还原度。实验室里昼夜灯火通明,各种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
《流浪地球》项目组则占据了一整个大型会议室,墙上贴满了各种概念设计图、世界观架构思维导图、人物关系图。美术团队正在根据林羽那句“要让人感受到足以推动地球的磅礴力量感”的批示,第N次修改“行星发动机”的设计稿,试图在宏大的尺度感和坚实的机械细节之间找到最佳平衡。编剧团队则在细化“地下城”的生活细节,从空气循环系统的运作原理到黑市交易的可能形态,从学校教室的布置到新年时可能有的特殊食物,力求让那个极端环境下的世界真实可信,充满烟火气。大量的科学顾问被秘密聘请,确保科幻设定的硬核程度。
所有这些项目的进展报告,都会通过加密渠道,定时汇总到欧阳倩那里,由她进行初步梳理后,再择其要点,发送给林羽。而林羽的处理方式,依旧是在林家沟子的书房里,泡上一壶茶,花费不多的时间浏览,然后给出极其精炼却一针见血的批示:
“音频测试报告已阅,低音下潜深度还需提升15%,追求极致震撼。” “3d眼镜舒适度优先,重量必须控制在现有产品的70%以下。” “行星发动机底部的地壳应力分析图缺失,补上。我们要经得起推敲。” “地下城的孩子玩什么游戏?加上这个细节。”
他的批示往往超出纯商业或艺术的范畴,带着一种近乎工程师般的严谨和对未来观众体验的精准预判,让接到指令的项目组成员在倍感压力的同时,又兴奋不已,仿佛看到了未来产品横扫市场的曙光。
这日下午,林羽赏梅归来,身上还带着山间的寒气。他换下外套,坐在书房里,刚翻开一本关于航天史的书,欧阳倩的加密通讯请求便接了进来。
视频接通,欧阳倩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她那永远一丝不苟的办公室。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干练,但细微处能看出一丝放松。 “林董,《阿凡达》的日票房环比下降趋势已确立,符合我们的预测模型。我们的两部影片长线表现优异,尤其是口碑层面,完全达到了预期目标,甚至更好。”她语速平稳地汇报着,“另外,‘实验室’和‘地球’项目按计划推进,暂无重大阻滞。”
林羽听着,目光落在窗外一枝探到窗沿的红梅上,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欧阳倩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现在业内很多人在讨论,说我们当初定档不改,是用一种看似最‘笨’的办法,扛住了最猛烈的冲击,反而赢得了尊重和更长远的东西。不少之前摇摆的合作伙伴,现在态度更坚定了。”
林羽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那冰花在他指尖的温度下微微融化。 “潮水来了,总会退的。沙子被冲走,石头才会露出来。”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只是做好那块石头该做的事而已。”
结束通话后,他并没有立刻去看那些报告,而是起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古朴的锦匣。打开匣子,里面并非什么商业文件或技术图纸,而是一叠泛黄的、手绘的机械结构草图和一些写满了密密麻麻公式与设想的旧笔记——那是他早年沉迷于科幻构想时胡乱画写的东西,其中一些关于“地球发动机”的简陋涂鸦,竟与如今《流浪地球》项目中的概念有几分稚拙的神似。
他翻看着这些早已被遗忘的纸页,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和不易察觉的笑意。或许,支撑他如今如此从容布局的,除了那来自“蓝星”的系统,还有深植于内心多年的、对那片星辰大海的原始憧憬与热爱。
窗外,暮色渐合,梅花的幽香愈发清冽。山庄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厨房传来母亲准备晚饭的细微声响,间或夹杂着林晓和苏婉清隐约的说话声。
世界的纷扰、商海的博弈、技术的革新、未来的宏图……一切似乎都被隔绝在这片温暖的灯火与梅香之外。 yet又在林羽的方寸之间,被清晰地勾勒、计算、并稳步推向那个他已预见到的未来。
他合上锦匣,将其重新放回原处。未来的风暴或许更猛,但此刻,他只想先去喝一碗母亲熬的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