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旧报染墨痕,督军案头起波澜
天刚蒙蒙亮,道具组的人就踩着薄冰往督军府布景搬东西。最显眼的是一张厚重的梨花木办公桌,桌面铺着深绿色的绒布,边缘磨得发亮,一看就是“有年头”的旧物——这是老张托人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据说民国时真在某个军阀府里摆过。
“轻点放!”老张跟在后面喊,嗓子有点哑,“这桌子腿松,别磕着角!”
几个小伙子小心翼翼把桌子抬进“督军办公室”,放在朝南的窗边。阳光斜斜照进来,刚好落在桌面中央,老张伸手抹了把绒布上的灰,点点头:“就这位置,光线正好——等会儿督军看报纸,得让阳光照在字上,显他看得仔细。”
这时,林羽抱着个木匣子走进来,里面装着今天的关键道具:一份泛黄的《晨报》和那封被踩过的请愿书。报纸是道具组照着1919年的原版复刻的,头版“巴黎和会谈判破裂”的标题用了加粗黑体,旁边还配了幅简笔画:几个洋人围着桌子,手指着中国版图,嘴角带着冷笑。
“张导,您瞅瞅这报纸,”林羽把报纸铺在桌上,“油墨特意调了偏淡的,边角也做了虫蛀的小洞,跟您说的‘被传阅过无数次’的感觉对不对?”
老张弯腰瞅了半天,用手指戳了戳报眼处:“这儿,再添个茶渍,就像有人喝咖啡时不小心洒的。当年的大官哪有不喝茶的?”他转头喊,“小李!把那砚台拿来,就昨天那方带裂纹的!”
道具组小李赶紧捧来个紫石砚,砚台边缘缺了个角,砚池里还留着点干涸的墨渍,看着确实有几分岁月痕迹。老张把砚台往桌子一角一放,又从抽屉里摸出支狼毫笔,笔杆缠着几圈细麻绳——“这是怕笔杆滑,当年人常用的法子”,他解释道。
布置得差不多时,扮演督军的老演员王叔来了,他穿着一身深色绸袍,戴着副圆框眼镜,手里把玩着两颗油亮的核桃,慢悠悠坐下,拿起报纸假装翻看。
“不对不对,”老张皱眉,“您是督军,看这报得带点火气。想想啊,洋人坑你,学生又堵门,你这心里能舒坦?得眉头紧锁,手指得把报纸捏出褶子来!”
王叔调整了姿势,眉头拧成个疙瘩,手指果然把报纸捏得变了形。
“哎,这就对了!”老张拍大腿,“就这股子又气又躁的劲儿!”
正说着,场务跑进来:“张导,学生们的队伍都在门外候着了,就等您下令。”
“让他们再等等,”老张摆摆手,指着桌上的请愿书,“还没到重头戏呢。”他拿起那封被踩过的请愿书,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故意把边角撕得更毛糙些,“等会儿督军看到这个,表情得有层次——先嫌脏,用两根手指捏着,然后看到签名时,手指慢慢收紧,最后把纸往桌上一拍,叹口气——这才叫‘心里有事’。”
王叔点点头,拿起请愿书试了试,从嫌弃到凝重的表情转换得自然流畅。老张刚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桌上得再摆个物件——昨天那串佛珠,挂在桌角,让他烦躁时顺手捻两颗,显他信佛却压不住火气的矛盾劲儿。”
道具组赶紧找来串檀木佛珠,挂在桌角的铜环上,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切就绪,场记打板:“第四场,一镜一次!”
王叔拿起报纸,刚看两行,眉头就猛地一挑,手指攥紧报纸:“岂有此理!这群洋人,真当我们好欺负?”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摔,核桃也不盘了,抓起茶杯猛灌一口,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没察觉。
门外传来学生们的喊声:“督军!出来看看这请愿书!”“拒签和约!还我青岛!”
王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刚想喊卫兵,目光落在桌角的请愿书上——那是卫兵刚才“呈上来”的,被揉得皱巴巴的。他先是别过脸,似乎不想看,可门外的喊声越来越近,他终于还是伸手,用两根手指捏起请愿书,嫌恶地抖了抖上面的灰。
“哼,一群毛孩子的玩意儿。”他嘴上不屑,眼睛却瞟到了签名处,忽然停住了动作。
老张在监视器后小声说:“就是这儿,手指慢慢松开,别捏那么紧了。”
镜头里,王叔的手指果然慢慢张开,捧着请愿书的姿势温柔了些。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签名,有的歪歪扭扭,有的用力过猛划破了纸,还有个小小的指印,像是小孩子按上去的。
“这……”王叔的眉头慢慢舒展,眼神里的火气淡了,多了点迷茫。他顺手捻起桌角的佛珠,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目光落在报纸上“巴黎和会”的标题上,又转回头看请愿书,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门外的喊声还在继续,小郑的声音最亮:“督军!您也是中国人啊!”
王叔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桌上,他猛地把请愿书往桌上一拍,却没用力,纸没破。他站起身,又坐下,拿起狼毫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犹豫着在请愿书的空白处点了个墨点。
“卡!”老张喊停,“王叔这一下点墨点绝了!就像心里拿不定主意,想批又舍不得,多真实!”
王叔擦了擦汗,笑着说:“可不是嘛,我刚才真琢磨呢,这督军心里肯定正打架——一边是上头的压力,一边是底下的人心,难呐。”
林羽这时走过来,递上杯茶:“王叔歇会儿,您这情绪转换太到位了。”他看着桌上的请愿书,上面的墨点像个小小的句号,又像个未完的逗号。
老张蹲在地上看回放,忽然指着屏幕:“你们看王叔捻佛珠的速度,一开始快,后来慢了,最后停了——这细节,比台词还能说事儿!”
道具组小李凑过来说:“张导,刚才我看见王婶在门口,说给您带了早饭,是您爱吃的油条豆浆。”
“哎,还是王婶懂我!”老张站起身,“先吃饭,吃饱了再拍督军撕报纸那幕——我跟你们说,那报纸得撕得有讲究,不能撕碎,得撕个‘之’字形,显他又气又急又舍不得全毁了的劲儿……”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窗棂照在办公桌上,把请愿书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林羽拿起那封请愿书,指尖拂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签名,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墨迹,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在时光那头,正睁着眼睛望过来。
“林羽,发什么呆?”老张在门口喊,“快来吃油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来了!”林羽把请愿书轻轻放在桌上,跟着跑了出去。风吹过窗棂,桌上的报纸被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是道具组模仿学生笔迹写的:“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字迹稚嫩,却透着股劲儿。
这大概就是老张执着于“废话”的原因吧。那些茶渍、墨点、撕碎的报纸边,就像历史的碎片,拼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模样。就像这油条的脆、豆浆的暖,混着墨香和阳光的味道,才是日子该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