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从那天起便病了。
他在府中偏远清净处择了个院落，取名梨香院，然后过起了养病的生活。
不过半年，云卿就听闻祖父身体不好了，已到了弥留之际。
一个极平常的午后，贾赦抱着云卿走进了梨香院。
已是春日，院落中的一树老梨开得枝繁叶茂，煞是好看。
一股微风从枝头拂过，带落了许多梨花，片片雪白的花瓣从树梢之间纷扬而落，落在树下躺椅上安睡的老人身上。
从前云卿不觉得他老，一代武将，即使年过半百，还是勇猛威健的。
可是现在，梨花藏在他的发间，都不那么显眼了。
云卿从贾赦怀里退下来，然后迈着小步走到荣国公身边，小心翼翼地从他头上取下了那些花瓣。
贾代善费力地张开眼睛，见到是她，微微一笑：“云卿来了，祖父能在临去前再见你一面，便心安了……”
云卿感觉到他连说话都费力起来，便拉着他的大手，不安道：“祖父，你怎么了？”
“……祖父病了，再也好不了了。”
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孙女，贾代善浑浊的目光清醒了一刻。
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这几日竟还做起了昏沉的梦。
梦里，长大后的贾家女成为了凤座之上的皇后，他分辨了许久，从那模糊的面容上依稀看见了几分张氏的影子。
醒来后，贾代善便又想起了多年前做过的那个梦。
那片祥瑞的彩云，终究给贾家黯淡的未来带来了一丝希望。
所以，他想在临去之前再见一见她。
和孙女说过了几句话，贾代善又转向儿子。
“赦儿，往后你要低调一些，咱们府中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儿子知道了。”
贾赦跪在贾代善身前，泪流满面。
几日后，荣国公便离世了。
皇上在荣国公贾代善离世后，赐贾赦降等袭爵，为一等将军。
那个恩侯的承诺，到底没能实现。
……
三个月后，一辆简朴的马车从宁荣街驶过，最后停在了荣国府后门。
后门处，贾赦早已等候在那，他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二三岁的孩子，抱着他便往府内走去。
门一关上，那辆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张氏房中的碧纱橱内，云卿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便看见贾赦抱了个孩子，此刻他正想要将人放入她的床榻。
“爹，你怎么把哥哥也抱过来了？”
云卿以为他抱着的是贾瑚，便嘟囔着背过了身，又沉入了酣甜的梦。
一个小身体被人轻轻放入床榻外侧，整理好被褥，贾赦便悄悄去了卧房。
这一晚，贾赦夫妻夜话许久，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云卿一醒来，便见昏暗的床帐内，躺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他静静仰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紧靠着床榻边缘。
不是哥哥，这是谁？？？
云卿坐在床上，好奇地看着他沉静的面容。
这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孩子，肤色白皙，嘴唇红润。
此刻他薄薄的眼皮下，不时转动着眼珠，显然是在装睡。
“喂，你再不醒过来，就要掉到床底下去了。”
听见云卿说话，小男童紧张地捏紧了小拳头，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便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清亮的眼，云卿挨近他，问：“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我家里，还睡到了我的床上？”
云卿的声音极轻，极静，带着一点小孩特有的好奇与疑惑。
那个孩子却被她问哭了，他睁着双不染尘埃的眼睛，静默地看着她，不言不语，眼泪却像珍珠一样掉落下来。
都说小孩子的眼泪是金豆子，云卿看他哭出的眼泪这样晶莹圆润，的确很像豆子，一时也怔住了。
“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云卿的声音高昂起来，透着孩童特有的清澈透亮。
莲雾见里间有了动静，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当她拉开床帐，见到里面对坐着两个幼童，她一时也怔住了。
“怎么回事？”莲雾看着那个陌生的孩子，满脑子的疑惑。
小孩哭得更凶了，发出了委屈的呜咽，像寻不到依靠的小兽。
云卿对着莲雾做出了嘘声的动作。
“莲雾姐姐，他是我爹爹抱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莲雾听完，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嘱咐云卿先乖乖躺好，转身便去了正房。
云卿看着哭得委屈的孩子，从枕头下拿出了帕子，给他擦干眼泪。
“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让赖尚荣咬你！”
赖尚荣是赖嬷嬷去年得的孙子，他刚长出了牙齿，最喜欢流着口水咬手指。
小孩不知道谁是赖尚荣，只是一个“咬”字吓住了他，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果然不哭了。
他抽抽嗒嗒道：“不……不…要狗……”
云卿扑哧一声笑出来，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说：“你听话，就没有狗。”
二人还在小声说话的时候，丫鬟们次第走了进来，给两个孩子穿衣梳洗。
等收拾好了，莲雾也走了进来。
她牵着云卿的手，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那个孩子，然后一脸纠结地牵住了他的小手。
二人被带到正房，贾赦与张氏都已起身了，此刻正安坐在堂内。
贾赦：“这是琮儿，以后就养在你身边吧？”
张氏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微微点头。
云卿注意到她眼中含着几分激动，看着琮儿的目光里藏着浓厚的疼惜。
饭后，贾赦领着琮儿去了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荣庆堂是贾母现今居住的地方，自从荣国公贾代善去后，荣禧堂便空了出来，贾母搬到旁边的荣庆堂怡养。
贾母看着琮儿，目光沉沉地盯着贾赦。
“这个孩子是谁？”
贾赦：“回太太，这是赦的儿子，他叫琮儿，以后便是贾琮，请太太准许他认祖归宗。”
贾母不快道：“胡闹，你又从哪里抱来的孩子，还不快快招来！”
贾赦跪地，拜道：“他是我从前的外室所生，如今那外室一病去了，所以儿子才将他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