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倒映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眼底燃烧的幽暗火焰证明苏沐月并非一尊失去生息的玉雕。指尖拂过镜面，冰凉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蔓延，却无法浇灭胸腔里那团混杂着耻辱、愤怒与刺骨寒意的火焰——燃血散！那几包藏在止血草箱底夹层中的黑色粉末，如同淬毒的匕首，彻底撕裂了她对家族荣耀的认知，也将父亲苏正雄与兄长苏明哲的虚伪面具捅得粉碎。
窗外，冰凉的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庭院石板反射着惨淡的月光，如同苏家此刻在她心中蒙尘的倒影。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的脆弱与震荡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背叛？耻辱？不，此刻沉溺于情绪是无能的呻吟。苏家这艘看似华丽的巨舰正在驶向深渊，舵轮却被一群贪婪的疯子把持。她不能随波逐流，更不能坐视家族被这肮脏的勾当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必须行动，在父亲和兄长察觉她的发现之前，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但每一步都必须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谨慎，隐秘，不留痕迹。
苏沐月褪下那身沾染了库房尘埃与无形血腥气的冰蓝衣裙，仿佛要剥去那份沉重的污秽感。她换上最不起眼的侍女常穿的素灰棉布衣裙，长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挽起，脂粉尽洗，敛去所有属于苏家大小姐的夺目光华。镜中人瞬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明珠，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却毫不起眼的低等仆役。她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的院落，没有惊动任何守夜的侍女。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苏府庞大的宅邸沉浸在夜色与雨后的湿气中，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在远处回廊规律地响起，灯笼的光芒在拐角处投下摇曳晃动的影子。苏沐月如同最精妙的影子，贴着墙根，利用花木的阴影和建筑的死角，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她对这座府邸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处回廊都了如指掌，此刻，这份熟悉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七拐八绕，她最终停在后厨区域最偏僻角落的一间杂物房前。这里堆放着陈年的器皿和废弃的家具，弥漫着灰尘与潮湿木头的气味，平日罕有人至。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闪身而入，反手无声地闩上门栓。
黑暗的杂物间内，空气凝滞。片刻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呼吸融为一体的布料摩擦声。一道身影如同从墙壁中分离出来，单膝跪地，动作流畅而无声，正是她最信任的死士——“影子”。这个连姓名都隐去的男人，是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最后屏障，玄师境的修为，最擅长的便是隐匿与暗杀，只忠于她一人。“小姐。”影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叫阿忠来，要快，要绝对隐秘。”苏沐月的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影子微微颔首，身形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杂物间里只有苏沐月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她靠在一个蒙尘的旧橱柜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纹，脑海中反复闪现着库房夹层里那几包黑色粉末，闪现着父亲谈及“货要加紧”时志得意满的神情，闪现着兄长苏明哲跋扈嚣张却眼神闪烁的模样……还有，林阳那张在市集混乱中、带着愚蠢笑容却眼神清明的脸！这个“废柴”少爷，他究竟在这盘致命的棋局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偶然窥见秘密的棋子？还是……深藏不露的执棋者？这个念头让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并非来自门，而是杂物间内侧一面看似实心的墙壁。一道暗门无声滑开，一个穿着苏府低级护卫服饰、身材精悍、面容沉稳的青年闪身而入，正是护卫阿忠。他目光锐利如鹰，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迅速锁定了苏沐月的位置，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小姐，阿忠在此。”紧接着，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也从暗门中敏捷地钻出，是她的贴身侍女小蝶。小蝶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长途奔走的红晕，但眼神清亮，对着苏沐月无声地行了一礼。
这两人，是她在这偌大苏府中，唯二能交付部分信任的心腹。阿忠是她幼时在府外救下的孤儿，根骨不错，她暗中提供资源让其修炼，如今已有玄士七阶修为，忠心耿耿，心思缜密。小蝶则是家生子，父母早亡，在她身边长大，聪明机警，耳聪目明，更重要的是，她与府外一个老实本分的樵夫之子互有情愫，这条线极少有人注意，却是绝佳的秘密通道。
“都起来。”苏沐月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关乎生死，不得泄露半分，包括对我的父兄。”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无形的威压。阿忠和小蝶神色一凛，肃然点头。“府中库房深处，有人利用‘止血草’货箱夹层，走私帝国明令禁止的‘燃血散’！”苏沐月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这个禁忌的名字。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阿忠和小蝶的瞳孔还是骤然收缩，脸色瞬间煞白。燃血散！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抄家灭族！
苏沐月无视他们的震惊，继续道：“此事牵涉极深，府内必有内鬼，且层级不低。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在对方察觉之前，拿到更多证据，弄清来龙去脉。”她转向阿忠，语速快而清晰：“阿忠，你立刻动用我们暗中培养的那批‘灰雀’，严密监控库房区域！特别是负责药材进出登记的王管事，以及所有深夜靠近库房的可疑人员。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流都不能放过！用留影石，记录一切异常。记住，只监视，不接触，绝不能打草惊蛇！”阿忠用力点头，眼神锐利如刀：“小姐放心，灰雀十二人，都是死士，只认小姐一人。我会亲自安排，库房内外，一只苍蝇飞过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小蝶。”苏沐月看向自己的侍女，“你哥哥在城外樵夫坳，那里靠近黑风峡，消息灵通。你明日以采买胭脂为由出府，去找你哥，让他发动所有关系，暗中查访黑风寨在青阳城内的联络点、接头人，以及他们最近活动的异常。特别是……”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留意是否有苏家的人，尤其是府中采买或护卫装扮的人，与他们秘密接触。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过老办法传信给我。”小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点头：“奴婢明白！明日卯时三刻，东市‘凝香斋’，奴婢会准时去‘买’新到的玫瑰胭脂。”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地点。
布置完最关键的两条线，苏沐月沉吟片刻，补充道：“另外，留意城中最近是否有关键药材的大宗、异常采购，尤其是那些能中和燃血散狂暴药性、或者辅助其炼制的辅料。苏家明面上的丹药坊并未增产，但若真在炼制此物，原料消耗必有异常途径。”她必须找到源头，切断它！
“小姐，”阿忠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若……若真查到确凿证据，指向老爷或大少爷……我们该如何？”这是最尖锐、最残酷的问题。杂物间内瞬间陷入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苏沐月挺直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瞬，清冷的月光恰好从高窗的缝隙吝啬地漏下一缕，映亮她半边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小蝶几乎喘不过气。许久，苏沐月的声音才响起，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苏家，不能毁在这条绝路上。若真到了那一步……该断则断。”她没有说“断”什么，但阿忠和小蝶都听懂了那冰冷的弦外之音——必要时，大义灭亲，以保全苏氏一族的根基和更多无辜者的性命。这份决断，让阿忠心头巨震，看向苏沐月的目光中除了敬畏，更添了一层深深的凛然。小蝶则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惊骇与一丝不忍。
“去吧，万事小心。”苏沐月挥了挥手，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更沉重的东西。“影子会暗中策应你们，若有暴露风险，他会处理。”阿忠和小蝶无声行礼，如同融入暗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来时的暗门退去。
杂物间内只剩下苏沐月一人，以及满室陈腐的灰尘气息。她缓缓走到那缕月光下，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几道深深的月牙痕尚未完全消退，是她在库房时因愤怒和震惊无意识掐出来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辛辣刺鼻的气味——那是燃血散的余韵，如同诅咒，缠绕不去。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皮肉。
父亲，兄长，你们究竟要将苏家带向何方？而那个看似置身事外、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林阳……你的目的，又是什么？黑暗中，她如同孤独的猎手，悄然张开了自己的网，冰冷的眼眸穿透墙壁，望向林家破败府邸的方向，也望向那深不可测、即将席卷一切的漩涡中心。暗流，已在苏家最深处汹涌奔腾，而风暴的序幕，正由这位决心拨乱反正的苏家大小姐，亲手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