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高窗,在丹房内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中如金粉般飞舞沉浮。李长老已被药库那边遣来的弟子请去,似乎有一批新到的药材需要他亲自验看签收。丹房内只剩下林阳一人,他正拿着鸡毛掸子,仔细拂拭着高处药柜顶端那些平日难以触及的积尘,动作不疾不徐,神态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然而,他体内那远超表面修为的灵觉,却如同最敏锐的蛛网,早已将丹房外的一切细微动静尽数捕捉。当那几道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穿过竹林,逼近石屋时,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凉的弧度。
来了。
“砰!”
沉重的石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猛然推开,撞在内侧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破了丹房内亘古的宁静。强烈的日光涌入,在地面拉出几条长长的人影。
赵虎一马当先,昂首阔步地跨了进来,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较新的外门灰袍,下巴微抬,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倨傲、正义凛然与迫不及待的复杂神情。他身后紧跟着瘦高的侯三和矮壮的刘三,两人也是挺胸凸肚,努力做出凶恶的表情。最后进来的,是两位身着淡青色执事服饰的弟子,面色平静,眼神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他们是赵虎请来的“见证”。
巨大的声响显然惊动了正在“专心”打扫的林阳。他仿佛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鸡毛掸子差点脱手落地。他愕然转身,看向闯入的不速之客,脸上瞬间布满惊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尤其是在看到为首的赵虎时,那慌乱之色更浓,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想避开。
这副情态落在赵虎眼中,更是坐实了其心虚。赵虎心中得意更甚,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环视了一下寂静的丹房,故意提高了嗓门,声音在空旷的石屋内回荡:“林阳!李长老何在?”
林阳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带上了点结巴:“长…长老去药库了…赵师兄,你们这是…”
“哼!”赵虎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目光如鹰隼般在丹房内扫视,语气义正辞严,“奉管事长老令,巡查各丹房安全,防止有人徇私舞弊,损毁宗门财产!我等特来查验丙字柒号丹房!”他特意强调了“巡查”和“查验”,目光却始终不离林阳左右,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那两位执事弟子闻言,微微点头,并未多言,只是分散开,例行公事般地开始打量丹房内的设施和药材存放情况。
林阳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但细微的紧张感依旧存在,他搓了搓手,低声道:“原来如此…那,那诸位师兄请便…我,我继续打扫…”说着,便欲转身,似乎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站住!”赵虎岂容他离开视线,厉喝一声,“你就待在这里!我等查验,你需在一旁等候问话!”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林阳身体一僵,只好停下脚步,低着头,站在一旁,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忐忑不安、任人宰割的模样。
赵虎给侯三和刘三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心领神会,开始装模作样地四处“检查”,但他们的目光却贼溜溜地专门往角落、柜底、杂物堆等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瞟。赵虎自己则背负双手,踱着步,看似随意,实则眼观六路,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丹房内只有执事弟子偶尔翻动账簿的轻微声响,以及侯三刘三故作认真的摸索声。赵虎的眉头渐渐皱起,他预想中林阳偷藏药材或被抓现行的场面并未出现,这让他有些焦躁起来。难道消息有误?或是这小子隐藏得太好?
就在他耐心即将耗尽之时,角落里的侯三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虎…虎哥!你看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侯三正从一堆清理出来、尚未丢弃的药渣残叶和那个半开着的地枯藤麻袋阴影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折叠的、泛黄的纸张。那纸张质地古旧,边角卷曲破损,上面似乎还有墨迹。
赵虎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几乎是从侯三手里抢过了那张纸。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扫过上面那狂放潦草、墨迹深浅不一的字迹——“龙虎淬体丹”五个大字首先闯入眼帘,其下罗列的各种“珍贵”药材名称和那语焉不详、关键处模糊缺失的炼制步骤,瞬间让他呼吸变得粗重!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纸张被发现的位置,紧接着,他又看到了那几颗混在药渣里、颜色晦暗、形状不规则、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丹”!
一切,都与传闻完美契合!家传古方!私下炼丹!炼废的成品!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赵虎所有的理智和谨慎!证据!这就是铁证!人赃并获!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因极度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挥舞着手中的“丹方”,指着地上的“废丹”,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对着林阳厉声咆哮:“好你个林阳!果然是你!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一步逼到林阳面前,唾沫几乎喷到林阳脸上:“私自偷学炼丹,浪费宗门珍贵药材!你这废物好大的狗胆!说!你还偷了什么?!这丹方和废丹,就是铁证!”
林阳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他连连摆手,声音带着哭腔,试图辩解:“不…不是的!赵师兄你听我解释!那是我…是我家传的…我没有偷药材…我只是自己试着…”
“闭嘴!”赵虎根本不容他分辨,粗暴地打断,脸上满是狞笑和得意,“家传?骗鬼呢!就你这废物,能有这种家传?分明就是你偷盗药材私下练习,失败后藏匿罪证!还敢狡辩!”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气势越发嚣张。
他猛地将那张泛黄的丹方和那几颗刺鼻的“废丹”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怕人抢走一般,恶狠狠地瞪着林阳:“这些赃物,我没收了!待我禀明长老,看你如何抵赖!林阳,你完了!”
他凑近林阳,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恶毒的威胁:“小子,识相的就自己滚出青云宗,否则,等执法堂介入,废了你的修为,像条死狗一样把你扔出去,那可就难看了!哼!”
说完,他不再给林阳任何“辩解”的机会,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对那两位有些愕然的执事弟子道:“两位师兄都看到了,证据确凿!我们这就去禀报长老!”他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意气风发。
两位执事弟子互看了一眼,他们只是例行公事,确实看到了赵虎从丹房角落“搜出”了东西,也听到了林阳那“语无伦次”的辩解,虽觉得赵虎行事有些急躁粗暴,但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便点了点头。
赵虎志得意满,大手一挥:“我们走!”带着侯三刘三,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阔步地走出丹房。阳光照在他手中那张泛黄的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在他眼中,这无疑是通往内门赏识和碾压仇敌的阶梯。
石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再次隔绝。
丹房内,重归寂静。
原本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的林阳,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腰。脸上所有的惊恐、慌乱、绝望如同退潮般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抬手,轻轻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眼底,一丝冷冽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一闪而逝。
鱼,终于咬钩了。
而且咬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决绝,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他走到墙角,拿起扫帚,开始继续清扫那一片狼藉,动作依旧平稳,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一个外门弟子生死去留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赵虎那志在必得的狂喜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丹药即将爆裂前的危险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