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那句“有熟人来了”说得轻飘飘,却让凌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熟人?在这种时候?是敌是友?!
她紧张地望向那两艘越来越近的官船。只见当先一艘官船的船头上,站着一名穿着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神色严肃。他身后跟着几名按刀而立的衙役。
凌微快速在脑中搜索,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赵婉如和陈掌柜更是面如死灰,显然也不认识。
眼看官船就要逼近,周先生和铁牛已经做好了拼死抵抗的准备,虽然知道希望渺茫。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那位青衣官员却并未立刻下令拿人,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小船上的众人,最后定格在被铁牛和周先生隐隐护在中间的凌微身上。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朗声开口,声音带着官威,却并无立刻动手的意思:“前方小船,何人掌舵?为何见官船不避?”
周先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人,小老儿乃是送亲戚前往秀州探亲的船家,方才见大人船速甚快,一时惊慌,未能及时避让,还请大人恕罪。”他试图蒙混过关。
那官员却不为所动,目光如炬,直接越过周先生,看向凌微:“这位小哥,看着面生,不似本地人氏。可否告知姓名籍贯,来秀州所为何事?”
凌微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对方起了疑心。她现在是男装打扮,但容貌清秀,确实容易引人注目。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模仿着之前商队里学来的口气,躬身道:“回大人话,小子林威,北直隶人士,家中做些南北杂货生意,此次是随表叔来江南看看行情。”
“林威?”官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又瞥了一眼躲在陈掌柜身后、低着头的赵婉如,以及打扮奇特的阿箬,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套说辞。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凌微手心冒汗,感觉对方像是在猫戏老鼠,随时可能下令抓人。
就在这时,另一艘稍小的官船也靠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对着青衣官员喊道:“王大人!府尊大人有令,让您速速回衙议事,说有京中紧急公文送到!”
被称为王大人的青衣官员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又深深看了一眼凌微等人,尤其是凌微腰间那个虽然普通但用料尚可的荷包(那是苏清月给的盘缠袋子),似乎权衡了一下。
最终,他对着周先生和凌微沉声道:“近日运河不太平,多有匪类流窜。尔等既是行商,便需谨守本分,莫要惹是生非。速速离去吧!”
说完,他竟然一挥手,示意两艘官船让开航道!
这峰回路转的一幕,让凌微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么…放了他们?就因为府衙有急事?这也太儿戏了吧?还是说…那位王大人看出了什么,却故意放水?
容不得他们细想,周先生和铁牛立刻抓住机会,奋力撑篙,小船如同游鱼般从两艘官船之间的缝隙快速穿过,朝着码头相反方向的河下游驶去。
直到驶出很远,确认官船没有追来,众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赵婉如拍着胸口,脸色依旧苍白。
陈掌柜也是心有余悸:“那位王大人…似乎有意放我们一马?为何?”
凌微同样满心疑惑。她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那位王大人。难道又是谢景行或者苏清月提前打点好的?可如果是那样,阿箬或周先生应该知道才对。
她看向阿箬,却见阿箬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官船远去的方向,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含糊道:“那个王通判…有点意思。”
“王通判?你认识他?”凌微急忙问。
阿箬耸耸肩:“不认识。不过听说过,秀州府的通判王允之,是个油盐不进的倔脾气,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奇怪哦。”
连阿箬都觉得奇怪,那就更蹊跷了。
凌微总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暗中影响着事态的发展。而他们,只是网中的棋子。
无论如何,码头是不能去了。他们必须另寻地方上岸。
小船继续往下游行驶,找了一处远离官道、芦苇丛生的偏僻河岸靠了岸。
踏上坚实的土地,众人依旧惊魂未定。赵婉如和陈掌柜的身份已经暴露,秀州境内恐怕都不安全。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秀州地界。”周先生沉声道,“但陆路关卡盘查必然严密,带着赵姨娘和陈掌柜,目标太大。”
“走水路呢?”凌微问。
“下游关卡更多,而且我们的船太小,经不起风浪和盘查。”周先生摇头。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困境。
阿箬却忽然道:“哎呀,你们是不是忘了个人?谢景行那个讨厌鬼,不是说在秀州码头有人接应吗?虽然码头去不了,但接应的人总该有点别的办法吧?”
对啊!那个斗笠人说过有人在秀州码头接应!
凌微燃起一丝希望:“可是…我们怎么联系接应的人?”
阿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晃了晃:“喏,谢景行给的信号箭。说到了地方,遇到麻烦,就放这个,接应的人看到自然会来找我们。”
凌微:“…”【有这种好东西你不早拿出来?!】
她忍住吐槽的冲动,催促道:“那快放啊!”
阿箬却狡黠一笑:“别急嘛,天快黑了,晚上放信号更显眼。而且,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总不能在这河边干等吧?”
说得有道理。于是,由阿箬带路,几人钻进茂密的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处走,最终找到了一处稍微干燥些的高地,暂时歇脚。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夜幕降临,河风带着寒意。众人又冷又饿,只能分食一点船上剩下的干粮。
凌微靠着芦苇杆坐下,看着蜷缩在陈掌柜身边瑟瑟发抖的赵婉如,心中五味杂陈。今天得到的信息太多,她需要好好梳理一下。
账册,“水月镜花”,赵姨娘假死,谢景行的身世,神秘的王通判,还有即将出现的接应人…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十年前的漕运私盐案。而核心,就是那本可能记录着惊天秘密的账册。
阮姨娘把它藏在了哪里?“水月镜花”到底指什么?
她忍不住再次低声问赵婉如:“赵姨娘,您再仔细想想,我娘当年,还说过什么关于账册或者藏东西地点的话吗?任何奇怪的、您当时不理解的话都行。”
赵婉如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半晌,才不确定地道:“…阮妹妹好像…好像有一次无意中说过…说那东西…‘放在眼前反而看不见’…还说什么…‘就像水里的月亮’…我当时没听懂,只觉得她说话奇怪…”
放在眼前反而看不见?就像水里的月亮?
凌微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水里的月亮…镜中花…水中月,镜中花!这难道就是“水月镜花”的注解?指的是虚幻的、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
可账册是实物啊!怎么会是虚幻的?
还是说…藏账册的地方,具有某种“水月镜花”的特性?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古人的哑谜真是太难猜了!
就在这时,阿箬忽然站了起来,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她走到空地中央,拔掉小竹筒的塞子,对着天空。
“咻——啪!”
一道绿色的焰火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虽然不算特别明亮,但在漆黑的野外格外显眼。
信号已经发出,接下来就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水声,并没有任何人出现的迹象。
就在凌微开始怀疑这信号是否有效时,阿木突然低喝一声:“有人靠近!很多!脚步声很轻!”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
铁牛和周先生立刻将凌微和赵婉如护在身后,阿箬也收敛了笑容,手指扣住了几枚细小的银针。
芦苇丛被轻轻拨开。
在朦胧的月光下,十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动作矫健如猎豹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围了。
这些人的气息极为精悍,眼神冷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远非陈五爷那些乌合之众可比。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凌微身上,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却清晰:
“属下奉主子之命,前来接应林公子。请公子随我等移步,此地不宜久留。”
凌微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黑衣人,心脏砰砰直跳。
主子?是谁?谢景行?还是…苏清月?
她试探着问:“你们的主子是…”
那为首的黑衣人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半张坚毅的脸。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凌微面前。
那是一枚小巧玲珑、通体剔透的…羊脂白玉玉佩。
玉佩的样式,凌微从未见过。
但玉佩上雕刻的那个清晰的、独特的徽记——
却让凌微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那个徽记…她见过!
在京城时,在苏清月偶尔把玩的一块私印上!那是…安国公府暗卫的标记!
这些人是苏清月派来的?!
苏清月的势力,竟然已经延伸到了江南?!她早就安排了人在秀州接应?!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同时冲击着凌微,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苏姐姐…她果然没有放弃我!这条大腿,我抱对了!
然而,就在凌微因为认出徽记而心神激荡之际,她没有注意到,站在她侧后方的阿箬,在看到那枚玉佩和徽记时,眼中闪过了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一丝了然的嘲讽,又有一丝冰冷的忌惮。
而一直低着头的赵婉如,在听到“安国公府”几个字(虽然黑衣人没说,但凌微的反应显然与之有关)时,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