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货栈角落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气味。凌微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爆炸的轰鸣、人群的尖叫和刀剑的碰撞声。
铁牛警惕地守在入口处,如同沉默的磐石。
“铁牛大哥…阿木和周先生…他们不会有事吧?”凌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铁牛沉默了一下,闷声道:“阿木身手好,周先生机警,应能脱身。”他的话不多,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凌微稍微松了口气,但内心的恐惧和混乱并未减少。谢景行透露的惊天秘闻像一团乱麻塞在她脑子里,而最后那句关于“证据”的话,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证据…阮姨娘留下的证据…手札!】
她猛地想起那个被自己几乎翻烂的生母手札!之前她只重点关注了涉及赵姨娘和神秘男子的部分,对于其他大量的、琐碎的日常记录——比如买了什么布、吃了什么点心、看了什么花——都是一扫而过,觉得无关紧要。
但现在看来,如果阮姨娘真的拿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她绝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记录,更可能用某种隐蔽的方式,藏在那些看似平常的文字里!
“铁牛大哥!帮我守着!千万别让人打扰我!”凌微急声吩咐了一句,立刻从贴身的衣袋里(她吸取教训,重要东西再也不离身)掏出那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阮姨娘的手札。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来,不再跳过任何一页,逐字逐句,无比仔细地重新阅读,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抠出来分析。
【“三月初五,晴。今儿个府里分发夏布,我得了一匹雨过天青的杭绸,一匹素软缎。杭绸颜色极正,裁件褙子定然好看。素软缎倒是寻常,留着做里衣或是送人都好。”】
——记录布料?看起来很正常。等等!“雨过天青”?这个颜色名称好像出现频率有点高?还是她多心了?
【“四月初二,微雨。小厨房做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送去给老夫人,老夫人尝了说好,赏了我一对银镯子。薇薇近来咳嗽,晚间给她蒸了梨汁,盼她快些好。”】
——记录饮食和女儿?充满母爱,但…有什么隐藏信息吗?桂花糖?新栗粉?银镯子?梨汁?
【“五月十五,晴。辰时三刻与刘家娘子一同出门,去了西市的锦绣阁、宝翰斋,未时初归。在宝翰斋购得澄心堂纸一刀,李廷珪墨两锭,花费三两七钱银。薇薇抓周抓了笔砚,看来将来是个才女。”】
——记录出行和购物?时间、地点、物品、价格都很详细。澄心堂纸?李廷珪墨?文人用的东西,阮姨娘买这些做什么?记账需要?
凌微看得头晕眼花,感觉看什么都像密码,又看什么都只是普通的记账和生活记录。那种感觉就像玩解谜游戏,明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却死活找不到钥匙。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阮姨娘啊阮姨娘,您要是留线索,能不能给点提示啊!这比高考阅读理解还难!】
她不死心,又翻到记录赵姨娘相关的那几页,试图从中找到除了人事之外的其它线索。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这样一段话上:
【“七月初九,阴。赵姐姐今日神色惊惶,交予我一方旧帕,嘱我务必收好,万万不可示人。帕上绣纹奇特,非寻常花样,倒像是…水波云纹托着一弯残月?针脚凌乱,似仓促所为。其意难解,心下不安。”】
水波云纹托着一弯残月?!
这个描述!
凌微猛地想起老夫人枕头里发现的那块绣着奇特纹样的布片!她之前凭记忆画过图样给苏清月!苏清月说那是江南私盐贩子的标记!
赵姨娘把这样一个危险的绣纹帕子交给阮姨娘保管?!还让她不要示人?!
这绝对不正常!
凌微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努力回忆那块绣纹的细节,水波…云纹…残月…
残月…新月…
谢景行瞎编的那个“虎口新月疤痕”!
难道…难道那并非完全瞎编?!赵姨娘留下的线索,就和“新月”有关?!而阮姨娘可能参透了其中的含义,记录在了手札的其它地方?!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大振!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加拼命地翻阅手札,重点寻找任何带有“月”、“新月”、“弯月”、“钩月”等字眼,或者可能暗示时间(如月初、月尾)、形状(如弯、钩)的记录!
然而,又是一通翻找,除了几处记录“今夜月色甚好”之类的闲笔,一无所获。
希望再次落空,巨大的疲惫和沮丧席卷而来。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她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提醒她从早上到现在颗粒未进。恐惧和饥饿交织,让她感到一阵阵发晕和无力。
她颓然地放下手札,抱紧了膝盖,把脸埋了进去,声音带着哭腔:“娘…您到底留下了什么啊…女儿太笨了…找不到…我快要撑不住了…”
微弱的哽咽在空旷的货栈里显得格外可怜。
铁牛回过头,看着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的凌微,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默默地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和一个小布包,走过来,轻轻放在凌微身边。
布包里是几块有些干硬的饼。
凌微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那块饼和干净的水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谢谢…铁牛大哥。”
她接过饼,用力咬了一口,饼很硬,有点硌牙,但此刻却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能量。就着冷水咽下饼,她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不能放弃!林薇薇!你可是要抱紧女主大腿逆天改命的女人!怎么能倒在这里!
她再次拿起手札,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换一种思路。
既然直接寻找“月”相关找不到,那就从赵姨娘给帕子的那天——“七月初九”之后的时间点开始找!看看阮姨娘之后几天的记录有没有异常!
她翻到七月初十之后。
【“七月初十,晴。心神不宁,总想着赵姐姐那方帕子。午后教薇薇认字,她已能识得‘天’、‘地’、‘人’三字,心中甚慰。”】
【“七月十一,小雨。将旧年书信整理一番,见窗外芭蕉新绿,洗砚台时忽有所感。”】
【“七月十二,阴。赵姐姐一日未曾出门,遣丫鬟去问,只说身子不适。担忧。”】
【“七月十三,晴。…】
记录似乎依旧平常。凌微有些失望,目光扫过“洗砚台时忽有所感”这句话,并未太在意。
她继续往下看,后面几天依旧是日常琐事。
直到她看到七月二十的一条记录:
【“七月二十,晴。连日心绪不宁,昨夜偶得一梦,甚是离奇。梦见乘舟行于大江之上,月色如水,波光粼粼,忽见江心浮起一巨大玉盘,上刻奇异纹样,似曾相识。惊醒后,汗透衣襟。白日里翻看《地方志》,聊以遣怀。”】
梦?乘舟?江心玉盘?奇异纹样?《地方志》?
凌微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梦听起来就很不寻常!而且她提到了《地方志》!
阮姨娘一个深闺妇人,看《地方志》遣怀?这本身就有点奇怪!
她立刻往前翻,想找找阮姨娘是否还有其它关于《地方志》或者类似地理书籍的记录。
果然,在更早的一些记录里,零星有几条:
【“五月初七,借得《临安风物志》一套,闲来翻阅。”】
【“六月初二,读《水经注疏》,甚是有趣。”】
【“六月十五,偶见《漕河图考》,内容艰深,未能尽懂。”】
《临安风物志》!《水经注疏》!《漕河图考》!
这些都是地理、水利、地方志类的书籍!一个后宅姨娘,为何会对这类书籍感兴趣?!
除非…她不是在兴趣阅读,而是在…查找什么地点?!验证什么信息?!
凌微猛地将手札合上,感觉自己摸到了门槛!
阮姨娘可能从赵姨娘给的绣纹帕子(水波云纹残月)上看出了什么端倪,那可能是一个地点,或者一个坐标!所以她之后才会频繁查阅地理志类的书籍,甚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那个真正的、关于证据的隐藏线索,或许就分散在这些日常记录里,需要结合地理信息才能破译!
就像那本《漕运辑要》里的墨点需要结合运输记录来解读一样!
她需要一本当年的《临安府志》或者《漕河图考》来对照!
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临安府,她一个正在被追杀的人,去哪里找这些十几年前的旧书?!
就在凌微既兴奋又绝望之时,货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鸟鸣声,三长两短,重复了两次。
铁牛瞬间警觉,握紧了武器,低声道:“是阿木!”
凌微大喜!
很快,一个敏捷的身影如同黑豹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货栈,正是阿木。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上沾了尘土,但眼神依旧锐利,行动无碍。
“阿木!你没事太好了!周先生呢?”凌微急忙问。
阿木语速很快:“周先生受了点轻伤,已安全撤离到另一处据点。他让我来寻你们。此地不宜久留,陈五的人还在大肆搜捕。”
凌微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我们快走!”
阿木却看了一眼凌微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札,忽然道:“公子,周先生让我带话给您。他说,他方才脱身时,经过一家遭了火劫的书铺,废墟中有几本残书。他无意中看到一本烧焦一半的旧书,似乎是…《丙寅年漕运河防考》,他想起了您似乎对此类旧籍有兴趣,便让我留意告知。”
《丙寅年漕运河防考》?!
丙寅年!正是谢景行提到的、他母亲押运贡品出事的那一年!也是阮姨娘手札里记录赵姨娘给她帕子的前一年!
凌微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本书呢?!在哪?!”她急声问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阿木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摇摇头:“火场混乱,并未取出。但那书铺位置我记得,就在城南青石巷口。”
城南青石巷!离这里不算太远!
“我们去看看!”凌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本烧焦的旧书,很可能就是破解手札秘密的关键!
铁牛和阿木同时皱眉。
“公子,太危险了!”阿木劝阻,“城南现在是陈五势力重点搜查区域!”
“我知道危险!”凌微咬牙,眼神却异常坚定,“但那本书可能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去!小心一点,拿到就走!”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本书里,藏着破局的关键!
见凌微态度坚决,阿木和铁牛对视一眼,不再劝阻。
“好,我们护送公子去。但务必听从指挥,情况不对立刻撤离!”阿木沉声道。
三人稍作伪装,借着夜色和废墟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城南青石巷方向摸去。
一路上,果然遇到好几波巡逻的黑衣人,他们不得不频繁躲藏,进展缓慢。
越是靠近青石巷,盘查越发严密。
终于,他们躲在一处断墙后,看到了那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书铺废墟。焦黑的木梁和残骸堆积如山,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周围还有几个黑衣人在看守巡逻。
“守卫太严了,很难靠近。”阿木低声道。
凌微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一辆运送垃圾的夜香车“吱吱呀呀”地从巷口经过,味道熏人。守卫的黑衣人纷纷掩鼻皱眉,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对面屋顶滑落,精准地落入书铺废墟之中,快速翻捡了几下,拿起一本焦黑破损的书册,旋即又如狸猫般翻上屋顶,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过眨眼之间!
凌微甚至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但那个身影的灵活程度,那种干净利落的风格…
像极了那个两次出手相助的斗笠人!
他又来了!而且,他好像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直接帮他们把书拿出来了!
凌微又惊又喜,又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次次地帮他们?他有什么目的?
阿木低喝一声:“追!他往城东去了!”
三人立刻悄然跟上,试图追踪那个神秘身影。
然而,那身影速度极快,对地形极为熟悉,三拐两拐,就消失在一片错综复杂的民居巷道之中。
他们追丢了。
三人无奈,正打算先行撤离,凌微却忽然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只见墙角阴影里,躺着一本被烧得边缘卷曲、封面焦黑的旧书。
正是刚才那个神秘人从火场中取出的那本《丙寅年漕运河防考》!
他居然把书留给了他们!
凌微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本残书,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书页中飘落下一张小小的、未被烧尽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凌厉:
“你要的答案,在第七页,第三行,第五字始。”
凌微的手,猛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