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蓝棠音那句疯狂的命令后,蓝景渊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那句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命令——“杀了她”——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睛因极度的震惊而睁得巨大,瞳孔中倒映着蓝棠音那张因疯狂而扭曲,却依旧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庞。他迟迟不敢动手,甚至连呼吸都已停滞。他的大脑,那台精密、高效、永远忠诚执行命令的机器,在收到这指令的刹那,完全凝固了。他无法处理这个逻辑上的悖论:如何执行一个彻底违背了他存在的、最根本意义的命令?杀了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这个念头,比让他去直面纳米湮灭的白色风暴,还要恐怖一万倍。
“你没听到吗!”
蓝棠音见他迟疑,那张脸庞上的平静瞬间破碎,浮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又如同金属摩擦,几乎要刺破耳膜。她再次重复着那句恐怖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让——你——杀——了——她!”
然而,蓝景渊依旧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纹丝不动。他的身体无法执行这个指令,他的灵魂在抗拒。二十年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眼前奔涌而过。他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甜甜地叫他“蓝叔叔”的小女孩,她会偷偷地把藏起来的糖果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冲他做一个俏皮的鬼脸;他看到那个在父亲葬礼上,强忍着泪水、固执地不肯倒下的倔强身影,在无人的角落里,她抱着他的手臂,无声地抽泣,将所有的脆弱都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看到那个在世界着名学府中刻苦学习,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知探索欲的少女,她会兴奋地向他讲述自己最新的发现,眼中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光芒。这些画面,与眼前这个被黑雪吞噬、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的苏琳溪,重叠在一起。
在蓝棠音愈发狂暴的注视下,他感到自己几乎要被点燃,这个始终以沉稳、高效、绝对忠诚而着称的男人,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那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脊梁,垮了。
“扑通”一声,沉重的膝盖砸在坚硬的矿石地面上,发出了闷响。他,蓝景渊,这个蓝氏家族最顶级的执行官,这个在黑暗世界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跪下了。
“陛下!”
他抬起头,那张向来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他绝望地大声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积压了二十年的、从未示人的哀求与痛苦。那不是表演,不是策略,而是一个男人在信仰崩塌的边缘,发出的最绝望的悲鸣。
“请您冷静!求您三思啊!”他匍匐在地,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陛下,求您再给小姐一个机会!她……她只是个孩子啊!她只是被陈光那个乡下小子迷惑了心智,她本性不坏的!”
他抬起头,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这是他手下的那些雇佣兵,第一次看到他流泪。那泪水,仿佛是他冰冷面具下,最后一丝人性的决堤。
他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这二十年,景渊为您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您要我的命,我随时可以给您!现在,就现在!我请求用我的生命来担保,我一定会牢牢的看住琳溪!只要您能息怒,只要您能放过小姐!景渊……心甘情愿!”
他对苏琳溪的感情,早已在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中,超越了主仆,接近了父亲。他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那种复杂的、混杂着守护、期盼与怜惜的情感,早已刻入骨髓。让他亲手毁灭自己守护了二十年的珍宝,他做不到。
然而,他这史无前例的违逆,这充满真挚情感的哀求,非但没有换来蓝棠音的一丝怜悯,反而如同最猛烈的燃料,将她心中那股妒忌的、疯狂的火焰,彻底引爆了。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蓝景渊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她的心,却比脚下的矿石还要冰冷、坚硬。
连景渊都偏袒她!
连自己最忠诚也如同手足般的仆人,他见证了她所有痛苦与挣扎,本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都选择站在那个懦弱的、不争气的女儿一边!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爱她?她的父亲爱她,这个乡下小子爱她,现在,连景渊也爱她!而自己呢?自己得到了什么?除了这身被诅咒的力量,和永无止境的、被黑雪吞噬的孤独,自己还剩下什么?
一股极致的、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毁灭的恨意,如同最黑暗的深渊,瞬间吞噬了蓝棠音最后的一丝理智。她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充满了怨毒的笑容。那笑容扭曲了她绝美的五官,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爬出的复仇恶鬼。
“血脉?呵呵……真是可笑的血脉。”她低声呢喃,声音已然嘶哑,听起来像砂纸摩擦,“我的丈夫死了,才成就了我。而她,这个所谓的血脉,只会成为我的拖累,我的污点!”
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蓝景渊,仿佛他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猛地转身,从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苏琳溪手中,抢过那把手术刀。
“你说得对,景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火山,“懦夫,不配掌控力量。而沾染了懦夫情感的你,也不再忠诚。”
下一秒,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了依旧被黑雪吞噬、毫无知觉的苏琳溪面前。
那把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手术刀,被她高高举起。刀锋上,倒映出她那双充满了疯狂、嫉妒与无尽恨意的眼睛。
然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狠狠地、一下子扎向了自己女儿的心脏。
刀锋,精准地刺入了那片柔软的、毫无防备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