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压向青云宗外门那片低矮连绵的杂役峰峦。
山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汗味和尘土气,呜咽着穿过简陋的房舍间隙,吹在脸上,冰冷又粗糙。
桃栖捏着那块刻着“杂”字的冰凉木牌,跟在面无表情的外门执事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卧云涧”的泥泞小路上。
白日里测灵石前那场“五彩斑斓的伪上品”闹剧带来的憋屈,此刻被另一种更尖锐、更现实的不安所取代。
丫的……千万别查身子……千万别查身子……
她心跳如擂鼓,宽大的灰布新衣下,那被她用布带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的胸口绷得死紧。
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不远处另一条岔路尽头,那里孤零零立着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屋。
小屋门口,排着一溜新入门的女弟子。
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执事守在门口,挨个叫名字进去。
门帘掀开的瞬间,桃栖眼尖地瞥见里面进去的女弟子,正解开外衫的襟口,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出来的人,则无一例外都在低头匆忙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襟,脸上带着一丝窘迫和警惕。
靠!真查!
桃栖头皮一炸,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架势,分明是严防死守,深怕有男人混进去图谋不轨!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更深地藏进灰扑扑的男弟子队伍里,几乎要同手同脚。
幸好,领着他们这群男弟子的外门执事,只是把他们带到另一处稍大些的棚屋前。
棚屋里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劣质油灯。
一个同样穿着灰袍、但气息明显更凝练些的男执事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排好队!手按在验身石上!运转你们那点微末的灵力!”
男执事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所谓的“验身石”,不过是块脸盆大小、灰扑扑的石头,表面刻着些简陋的符文。
桃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忐忑地将手掌按了上去,同时小心翼翼地运转起《回春功》第二层的微薄灵力。
石头冰凉,符文微微亮起一层极其暗淡的白光。
那男执事的神念如同冰冷的扫帚,顺着石头的感应,在她体内极其粗暴地扫了一圈。
那感觉就像被扒光了扔在雪地里,毫无隐私可言。
“嗯?《回春功》?倒是正路子,就是根基虚浮得跟纸糊的一样!”
男执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确认了她体内没有邪魔外道的阴邪气息。
“滚吧滚吧!下一个!”
吁——!
桃栖如蒙大赦,飞快地缩回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万幸!
万幸这帮糙老爷们只查邪气,不扒衣服验明正身!
要是真被发现她是个“西贝货”,被当成居心叵测混入男弟子居所的变态……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光是想想被一群大老爷们围着指指点点的场景,她就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丢人!太他娘的丢人了!”
她心里疯狂哀嚎,对那个白须长老的怨念又深了一层。
要不是那老儿一句“伪上品杂灵根”把她打发到这鬼地方,她至于受这份罪?
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满腔怨气,桃栖跟着队伍,被另一个老杂役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卧云涧”丙字区。
所谓的“卧云涧”,名字取得风雅,现实却骨感得硌牙。
丙字区就是一片依着陡峭山壁胡乱搭建起来的简陋木棚房。
几十间破屋子挤挤挨挨,如同蜂巢蚁穴,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木料腐朽的霉味、汗酸味、脚臭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牲畜棚的味道?
“丙字七号!就这儿了!自己进去找空铺位!明早卯时初刻,外面空地集合听分配!敢迟到,鞭子伺候!”
老杂役用破锣嗓子吼完,打着哈欠转身就走,留下七八个新晋杂役弟子面面相觑。
桃栖捏着鼻子,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一股混合着汗臭、脚丫子味、霉味和劣质烟草味的浑浊热浪,劈头盖脸地糊了她一脸!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一个足有寻常房间三四倍大的通间!没有隔断!没有隐私!
左右两边是两条长长的、用粗糙木板钉成的大通铺!铺上胡乱堆着些辨不出颜色的破被烂絮。
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地上扔满了乱七八糟的破鞋、脏衣服、啃了一半的干粮,还有可疑的、黑乎乎的水渍。
通铺上已经躺了十几号人。
有的鼾声如雷,四仰八叉;有的凑在一起低声骂娘,唾沫横飞;有的拿着破布在擦一把豁了口的柴刀;还有几个,目光如同探照灯,毫不掩饰地在新来的几人身上,尤其是桃栖那张过分干净的脸上来回扫视,带着审视、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马勒戈壁!
桃栖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这他妈是宿舍?!
这他妈是猪圈!
不,猪圈都比这干净!
袁道记忆里那些外门弟子清苦但还算整洁的居所呢?
这跟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老子……老子还不如去女舍那边被扒光了检查!至少……至少那边干净点吧?!
一股强烈的悔意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她的心脏。
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想到未来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她感觉自己的“爷们尊严”连同最后一丝希望,都被这浑浊的空气彻底淹没了。
“喂!新来的!傻站着当门神啊?滚进来!关门!冻死老子了!”
一个躺在门口通铺上、满脸横肉的汉子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桃栖脸上。
桃栖一个激灵,强忍着恶心和眩晕,低着头,像个受气包一样,小心翼翼地挪进这散发着恶臭的“猪圈”。
目光在两边大通铺上快速扫过,试图寻找一个看起来稍微干净点、或者人少点的角落。
左边靠墙最里面,似乎还有一小块空隙。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贴着墙根,尽量不碰到地上那些垃圾,屏住呼吸,艰难地挪了过去。
一股浓烈的脚臭味扑面而来,源头正是旁边铺位上那个鼾声震天的络腮胡大汉。
她默默地、认命般地放下那个装着两套灰布衣服的小包袱,当作枕头垫在木板和脑袋之间。
身体僵硬地蜷缩在冰冷的木板上,连那床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破被子都不敢碰。
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耳朵里灌满了鼾声、磨牙声、粗俗的骂娘声。
“阿米诺斯……白须老儿,我顶你全家富贵……”
她在心里用尽毕生所学的蓝星脏话,将那个判定她为“伪上品”的长老及其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无数遍。
勒紧的布袍下,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开,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强烈的逃离冲动让她眼眶发酸。
不行!不能哭!爷们流血不流泪!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枚冰凉的戒指。
“忍!给老子忍!等老子练成神功……”
深夜。
丙字七号棚屋里的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交响乐。
桃栖蜷缩在最里侧冰冷的木板铺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旁边络腮胡大汉的呼噜,混合着浓烈的脚臭,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忍耐极限。
她只能拼命运转着《回春功》,试图用那点微薄的清凉灵力驱散鼻端的恶臭和胸口的烦闷。
就在她意识昏沉,几乎要被这恶劣环境逼疯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通铺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声音太轻,混杂在震天的鼾声中,若非桃栖此刻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根本察觉不到。
她心头一凛,眼皮悄悄掀开一条缝,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循声望去。
只见白天那个呵斥她挡门的横肉壮汉,此刻竟背对着众人,蜷缩在角落里!
他庞大的身躯将床铺压得吱呀作响,肩膀却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微微耸动着。
桃栖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壮汉粗壮得如同胡萝卜的手指间,竟然……捏着一根细小的、闪着微弱寒光的……绣花针?!
针上穿着红色的丝线!
而他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颜色鲜艳的碎花布头?!
那根与他体型格格不入的绣花针,在他笨拙的手指间艰难地穿梭着,在碎花布头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红色线迹。
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凶悍外表截然不符的……温柔?或者说……诡异?
“我……靠?!”
桃栖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
这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一幕。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还是修炼了什么邪门歪道需要绣花?或者……他其实也是……?
就在她惊疑不定,脑子乱成一锅粥时——
“呃……嗯……”
旁边络腮胡大汉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含糊的梦呓,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正好朝着桃栖这边拍了过来!
桃栖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一缩脖子,同时丹田内《回春功》的灵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激得瞬间失控,猛地向四肢百骸窜去!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无声地荡漾开来!
角落里,那正在“埋头苦绣”的横肉壮汉,动作猛地一顿!
捏着绣花针的手指瞬间绷紧!
他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铜铃般瞪大的眼睛,倏地抬起,精准无比地、带着浓浓的惊疑和一丝被打扰好事的不善,狠狠地刺向了桃栖所在的位置!
糟了!
桃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头皮炸开!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