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褶皱，缓缓平复……
身后的“程序员之家”已封存在另一个维度。
当林三酒从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迷宫中挣脱时，感官尚未从维度错乱的眩晕归位，便跌入第七环带·隔离区的排水沟，污浊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物，刺鼻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现实以肮脏的方式，完成了重逢仪式。
“警告：灵熵黑市检测到高浓度外神印记波动。你的抵达，或已被标记。”
阿瞳溃散前的最后讯息，刺入脑海。
林三酒艰难地撑起身子，左眼的银雾翻涌不息，眼角淌下灰质。这是与系统对抗后留下的创伤，也是与未知力量连接的证明。
他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熟悉而又陌生。
灵熵黑市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地下交易窝点，而是一片由破碎时空与混沌记忆构成的领域。无数信息流在空中交织成彩色的旋涡，那些是来自不同时空的记忆碎片，化成虚空低语，发出细微的哀鸣，有的则已彻底沉寂在残响带。
远处，不同时代的建筑以违反重力的姿态悬浮，它们的轮廓，在虚实之间不断变换。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片缓慢翻涌的猩红雾气——阿瞳特别警告过的b-7区域。
即便相隔很远，林三酒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告。
“……新来的？”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
林三酒循声望去，看见石阶尽头悬浮着一块巨大的记忆水晶，缓缓旋转。
水晶下方，烟雾凝成一位老者，正注视着他。
“进入灵熵黑市时，你已付出代价。离开时，也必须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
“离开的话，也须留下一段你舍不得的记忆。”
林三酒不动声色地将指尖轻触地面，一缕银雾悄无声息地渗入地底。
瞬间，察觉到了真相——无数细密的认知锚点锁链如同活物般蠕动，它们连接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命，随时准备抽取其最珍贵的记忆，将其转化为永恒的记忆琥珀。
就在林三酒权衡对策时，一道身影从侧方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他的代价，由我承担。”
那是个穿着过时研究服的男子，他的脸是个白板，光滑如卵，没有五官。令林三酒警惕的是，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与‘第七次数据风暴’完全同源的频率波动。
“你是谁？”林三酒警惕地问道，左眼银雾加速旋转。
“赫尔墨·零。”
林三酒迅速取出破损U盘，插入便携终端。这是老陈留给他的遗物之一，能够解析绝大多数异常信号。
屏幕闪烁，跳出一行文字：
『检测到Ω-1级协议残留信号』
『来源：目标个体』
『匹配档案编号：Gpoo-000』
『状态：意识上传失败·人格散逸』
他瞬间明白：眼前这个存在，是『古圣伟大计划』的第一个牺牲品，他在数据风暴中失去自我、只剩下空壳的残影。
“你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拿什么替我？”林三酒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记忆碎片01：密钥』
纯白的洁净室内，赫尔墨斯·林正在调试复杂的神经接口。他的面容清晰而生动，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记忆不是数据，”他对身旁的女研究员说，“是人格的锚点。我们必须为小雨建立绝对安全的存储库。”
女研究员抬头的刹那，林三酒的大脑宕机。
他认出那是母亲年轻时的面容，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眸中盛满忧虑。
赫尔墨·零的纯白面容泛起细微的涟漪，他的声线柔和：“你说的没错，可我......还记得你想找的那个人。林小雨，那个小姑娘。她启动那个实验时，我就在她身边。”
又一段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
『记忆碎片02：频率』
数据可视化界面上，一个银色的光点正在有规律脉动。“就是这个频率！”赫尔墨斯·林拍案而起，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小雨的意识与旧神的次级投影，产生了谐波共振！这超越了所有理论模型！我们必须立即记录这些数据......”
面前的记忆水晶，突然加速旋转，发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在催促着林三酒做出选择。
他沉默良久，缓缓抬起手。
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卷边的债务单。
这张单子见证了他的挣扎，也记录了执念。
就在他拿出债务单的瞬间，第三段记忆如潮涌来。
『记忆碎片03：代价』
「意识」上传舱即将关闭，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实验室。“记住，”赫尔墨斯·林对助手最后嘱托，声音异常平静，“优先保护锚点记忆。个人的完整性，在文明存续面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他躺进舱内，眼神决绝……
林三酒知道有人在搞小动作，三段侵入式记忆震撼太大，虽然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但债务单在却手中哗啦作响，墨迹开始如活物般蠕动。那些密密麻麻的债务人名字逐渐淡去，仿佛被时光冲刷掉过往痕迹。
最终，一行全新的字迹在纸面中央浮现：
『林小雨，欠我永远』
这个名字——是绝对禁忌！
出现的瞬间，灵熵黑市陷入诡异的「静默」
空中的记忆碎片停止飘动，远处悬浮的建筑凝固在半空，就连时间本身也停止了流动。
记忆水晶的光芒熄灭，停止旋转。
烟雾凝成的老者沉默了三秒。
随后，构成形体的烟雾散开，如同从未存在过。
一个腰缠旧围裙、手持炒铲的男人站在原处——是焦爷。
通关。他眼神却深邃如渊，与平日里那个憨厚的炒饭摊主判若两人。
林三酒见到焦爷，没有惊讶。
中午还在一起吃饭，刚才的小动作应该焦爷搞的，老陈的U盘顶多提供目录条，没有完整信源——那个记忆水晶的核心资料泄露了！
回想起来，那个总是在第七环带外围摆摊、收留无处可去之人、对灵熵黑市闭口不谈的炒饭摊主，怎么会是个普通角色。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焦爷面无表情，侧身让开通路。在他走过时，从围裙口袋中取出一张微型数据卡，快速塞进林三酒手中。
“b-7区域你别去作死。”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那里沉睡着连外神都不愿惊扰的存在。但这条线，你得拿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人托我交给欠永远的人。”
林三酒低头看去，数据卡上刻着一行小字：
『坐标：天机塔b区地下三层，时间锚点：第七次数据风暴前17分钟』
他还想追问，焦爷却已经转身，快步走向那道即将消失的门。老人的背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孤独。
“三酒，”焦爷背对着他，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反而走不远。
林三酒站在原地，感受着数据卡在掌心的冰凉触感。他回头望去，赫尔墨·零依旧站在阴影中，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见证着时光的流逝。
“你记得那段记忆，对吗？”林三酒轻声问道，“林小雨启动实验的那一刻。”
赫尔墨·零缓缓点头，纯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我有备份。但那段记忆......不属于我。它属于你母亲，也属于你。”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碎，“我只是......一个为了保存真相而存在的囚徒。”
林三酒沉默片刻，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你！”
不是感谢他付出的沉痛代价，而是感谢他在彻底迷失之后，依然守护着这些本应被遗忘的记忆。感谢他在无尽的虚无中，还保留着那一丝人性。
赫尔墨·零没有回应林三酒。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林三酒看见他的纯白面容上闪过最后的画面。
不是实验室，不是数据流，而是一个小女孩在草地上奔跑，手中牵着一只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飞向一片没有信号、没有数据、没有记忆需要被保存的天空。那是早已遗忘的、属于的纯粹快乐。
“有些债——不该还清！”
焦爷的低语随风飘来，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林三酒独自站在黑市出口，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摸了摸怀中的债务单，那行字像烙印般清晰：
林小雨，欠我永远。
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数据卡，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在这一刻，他得到了许多：通往真相的钥匙、焦爷隐晦的支持、一个对的最后守护。但他也失去了什么——那份对世界的简单认知，那份以为一切都有答案的天真。
远方，天机局的数据塔残骸在霓虹下若隐若现。
那是他的目的地，也是一切谜题的终点，更是所有痛苦的源头。
左眼的银雾与b-7区域的猩红雾气产生危险的共鸣，阿瞳的警告仍在耳边回响。
但此刻，林三酒的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终于明白，有些路注定要独行，有些真相注定要付出代价。
风沙掠过衣角，带着灵熵黑市特有的、记忆腐朽的气息。他站在原地，回望这个诡异的地方，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
他还没有迈入新世界，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被遗忘的真相，为了所有不该被偿还的债务，为了在那个数据风暴前的下午，永远改变了他和小雨命运的那十七分钟。
他终将抵达那个埋葬了一切的数据塔废墟。
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救赎，只是想要——
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林三酒究竟是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