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被粗暴地扯开了一半，窗外是海市午后刺眼的阳光，以及下方如同蝼蚁般穿梭的车流人群。但这片繁华盛景，却丝毫无法驱散室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与压抑。
陆寒琛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精良、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但原本一丝不苟的领带此刻被扯得松散，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解开了，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却像一张拉满到极致、随时可能崩断的弓，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
地上，是他那部屏幕碎裂、已经彻底黑屏的私人手机残骸。就在几分钟前，它还在不知死活地响着林薇薇的名字，然后被他狠狠扫落，终结了那令人烦躁的噪音。
周骁垂首站在不远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跟随陆寒琛多年，见过他商场上的雷霆手段，见过他面对困境时的冷静沉着，甚至见过他偶尔流露的阴郁，却从未见过他像此刻这般——一种濒临失控的、毁灭性的平静。仿佛一座内部岩浆翻涌、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却覆盖着冰冷的积雪。
网络上的滔天骂声，如同无形的海啸，不断冲击着陆氏这艘商业巨轮。股价的连续暴跌，合作伙伴接连打来的质询和取消合作意向的电话，还有董事会那群老狐狸们一声急过一声的“逼宫”……所有这些，都像一根根不断勒紧的绞索，缠绕在陆寒琛的脖颈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苏婉婷。
那个他曾经视为附属品、可以随意拿捏、甚至为了利益而默许被牺牲掉的女人。
那个在三年前被他弃如敝履，如今却携着雷霆之势归来，将他一脚从神坛踹落的……他儿子的母亲。
“陆总……”周骁喉咙发干，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声音艰涩，“董事会那边……张董牵头，要求一小时内必须见到您，否则……否则他们将启动紧急程序，暂时冻结您的一部分决策权。”
这是最后通牒。
陆寒琛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搭在窗沿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狰狞地凸起。他仿佛没有听到周骁的话，或者说，他听到了，但那些外界的压力、董事会的威胁，在此刻他混乱崩塌的内心世界里，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的，是那段被公之于众的录音。
林薇薇尖利的声音：“是，我是故意让她看到的！”
还有他自己，那冰冷到极致，也残忍到极致的一句：“……把事情做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是为了应对张董的威胁？是为了快速平息可能出现的丑闻？还是……在他内心深处，也确实觉得苏婉婷的存在，已经成了他计划中的一个麻烦，一个需要被“干净”处理掉的障碍？
他记不清了。那时的他，被权力、被陆氏的内斗、被林薇薇的蛊惑所包围，苏婉婷的眼泪和解释，在他听来是那么的苍白和聒噪。他选择了最“高效”、也最冷酷的方式。
他从未想过，当年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那个被他默许的阴谋，会在三年后的今天，化作最锋利的回旋镖，以如此毁灭性的方式，精准地命中他的眉心。
名誉扫地，众叛亲离，事业崩塌……
还有……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婉婷在发布会上的样子。冰冷，决绝，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依赖的眼眸里，只剩下仇恨和鄙夷。她说：“法庭上见！”
一股尖锐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任何外界的辱骂，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失去她了。
不，或许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但他此刻清晰地意识到，他永远地、彻底地失去她了。连同那个他刚刚得知存在、血脉相连的儿子，一起失去了。
这种失去的认知，带来的不是清醒，而是一种席卷一切的、疯狂的恐慌和偏执。
“备车。”
沙哑得几乎不像人声的两个字，突然从陆寒琛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打破了办公室内死寂般的压抑。
周骁猛地抬头，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陆总？您……您要去哪里？董事会那边……”
“我说，备车！”陆寒琛猛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翻涌着一种周骁从未见过的、混乱而危险的光芒，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又像是濒临崩溃前的疯狂。“现在！立刻！”
“是！是！陆总！”周骁被那眼神慑住，不敢再多问一句，连忙躬身退了出去，手心一片冰凉。他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
苏婉婷的工作室。
发布会结束后，她便回到了这里。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网络上为她鸣不平、痛斥陆寒琛和林薇薇的声音如同海啸，但她内心却奇异地平静。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空落落的怅惘。三年冤屈得以昭雪，但也同时将她人生中最不堪、最狼狈的一段过往，血淋淋地公之于众。
顾清风陪在她身边，处理着后续的法律文件和不断打来的媒体电话。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微疼，知道她此刻需要的不是庆祝，而是安静。
“累了就先去里面休息室躺一会儿，外面有我。”顾清风温声道。
苏婉婷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工作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夹杂着安保人员试图阻拦的呵斥声。
“先生！您不能进去！”
“让开！我找苏婉婷！”
一个熟悉到刻骨、此刻却带着一种扭曲失控的暴戾的声音，穿透隔音并不算太好的门板，传了进来。
苏婉婷和顾清风的脸色同时一变。
是陆寒琛！
他怎么敢来这里？！在录音曝光、全网声讨的这个当口，他居然直接闯到了她的工作室？
顾清风第一时间将苏婉婷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工作室的其他员工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紧张地看着入口。
“砰——！”
一声巨响，工作室那扇不算太结实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陆寒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不再是那个永远西装革履、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的陆氏总裁。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狂乱而猩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粗重。昂贵的西装外套上甚至沾染了些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癫狂气息。
他无视了挡在面前的安保人员和一脸冷峻的顾清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死死地、精准地盯在了被顾清风护在身后的苏婉婷身上。
“婉婷……”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颤抖，“我们谈谈。”
“陆寒琛，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顾清风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疯狂的目光，语气冰冷如铁，“否则，我不介意让保安‘请’你出去，或者直接报警。”
陆寒琛像是根本没听到顾清风的话，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苏婉婷一个人。他试图绕过顾清风，向苏婉婷靠近，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婉婷……你听我说……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迫，与他此刻凶狠狼狈的外表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苏婉婷从顾清风身后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湖面。她看着陆寒琛，看着这个她曾爱过、恨过，如今只觉得可悲又可笑的男人。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陆寒琛，“该说的，三年前我已经说尽了。而你想说的，我在那段录音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不是那样的！”陆寒琛猛地低吼出声，情绪瞬间失控，他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当时……我当时是被林薇薇那个贱人蒙蔽！是被张董他们逼的！我不知道她会做到那一步！我不知道……”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在铁一般的录音证据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苏婉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这样的眼神，比任何斥责和怒骂，都更让陆寒琛感到恐慌和绝望。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彻底的、将他视为无物的冷漠。
“婉婷……我错了……”陆寒琛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和颤抖，他不再试图辩解，而是踉跄着向前，几乎要跪倒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想要去抓苏婉婷的手，却被顾清风再次拦下。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脆弱的水光，那张惯常冷峻傲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痛苦和悔恨，扭曲得几乎变了形，“再给我一次机会……婉婷，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不要陆氏……不要这一切……”他语无伦次，眼神狂乱地扫过这间并不算豪华的工作室，最终又死死锁住苏婉婷，“我只要你……还有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幻想着，祈求着，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底线都踩在脚下，只求她一个回心转意。
顾清风皱紧了眉头，将苏婉婷护得更紧。工作室里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被眼前这颠覆性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这还是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冷酷无情的陆寒琛吗？此刻的他，卑微、狼狈、疯癫，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精神崩溃的赌徒。
苏婉婷静静地听着他这番近乎疯魔的忏悔和祈求，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动容。直到陆寒琛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变得嘶哑难听，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像一盆冰水，狠狠浇熄了陆寒琛眼中最后一点妄念的火星。
“陆寒琛，”她叫了他的全名，疏离而冷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后悔了，只要你低头认错了，你曾经做过的一切，就可以被抹去？我受过的那些伤害和冤屈，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所有的伪装，直刺他内心深处最不堪的角落。
“你现在的痛苦，不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而是因为你精心维护的形象崩塌了，你掌控的一切正在失去！你只是无法接受失败，无法接受失去控制的局面！”
字字诛心。
陆寒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婉婷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眼中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也彻底消失了。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也彻底切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收起你这套迟来的深情吧，”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终局感，“它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
陆寒琛僵在了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所有的乞求，所有的卑微，所有崩溃的情绪，在她这句“更恶心”面前，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看着她冰冷而美丽的侧脸，看着她被顾清风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姿态，看着她眼中那再无一丝留恋的决绝……
他眼中那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的死寂。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灵魂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