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一脚踏进隧道,冷风贴着岩壁扑面而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右腿伤处因方才一跃彻底撕裂,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青冥剑拄地,支撑着他摇晃的身体,剑尖与石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刮响。
刚行不过十步,眼前忽然一暗,又骤然亮起。
岩壁消失了,头顶不再是低矮的穹顶,而是漫天桃花,粉白纷飞。脚下砂石化作松软春泥,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药香,像是雪夜柴房里煮过的姜汤味。前方三丈,一人立于桃树之下,月白衣裙随风轻扬,发间白玉簪映着微光,背影清瘦如旧。
“陈浔。”
那声音轻轻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着耳畔低语,“回来。”
他脚步一顿,握剑的手微微发紧。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几乎要松开剑柄向前走去。可就在那一瞬,脑中突然闪过断碑裂痕中浮现的画面——祭坛、金光、跪伏的族人。那不是回忆,是警示。
他猛地咬破舌尖。
剧痛如针扎入神识,血腥味在口中炸开。一滴血顺着唇角滑落,正好滴在青冥剑刃上。剑身微震,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响,仿佛久眠的魂魄被唤醒。
桃林开始扭曲。
花瓣逆着风向上飞舞,颜色由粉转灰,继而焦黑。树干龟裂,露出森森白骨般的纹路。那道背影缓缓转身,面容依旧清冷如月,可双目却已变成赤红,如同浸过鲜血的琉璃。
她胸前插着一把剑。
正是青冥。
剑柄握在她自己手中。
“你……不是她。”陈浔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他横剑于前,不再看那张脸,闭上双眼,以残存真气封锁心窍。体内经脉灼痛难当,像是有火蛇在游走,但他强行压下翻涌气血,任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幻象剧烈波动。
桃树崩解成灰,地面塌陷,唯有那道身影伫立不动。她嘴角忽然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我不配,那你呢?爷爷奶奶失踪时你在哪?我被带走那夜,你又在哪?”
陈浔牙关紧咬,指节泛白。
“你救不了任何人。”她轻声道,“连自己都护不住,还妄想护她?”
话音未落,整片空间轰然碎裂。
如同琉璃镜面被重锤击中,裂痕四散蔓延。那身影也随之寸寸瓦解,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风中。冷风重新灌入隧道,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脸上湿痕未干,不知是汗是血。
他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幽深隧道,岩壁冰冷,无花无树。青冥剑静静躺在掌心,剑身沾了血,云纹隐隐发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被逼到边缘。
他没有动。
也没有再往前一步。
刚才那一幕不是偶然。心魔从来不会凭空出现,它只挑最深的伤口下手。他知道那是假的,可那声音、那语气、那眼神……太像了。像到让他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她回来了。
他不能信。
也不敢信。
他慢慢蹲下身,将青冥剑横放在膝上,左手按住剑脊,右手缓缓抚过剑刃。血迹已被体温烘干,留下一道暗红痕迹。他记得这把剑第一次出鞘时的样子——在小平安镇的柴房外,雪落无声,他握着它,守着那个瞎了眼的女子。
那时他还不会用剑。
现在他会了,可她却不在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那些念头压下去。现在不是追忆的时候,也不是软弱的时候。他必须清醒,必须往前走,哪怕一步一痛,也得走下去。
他伸手探入怀中,摸出老者给的驱瘴粉,倒了一点在掌心。粉末呈灰白色,触感细腻,带着淡淡的苦味。他将其抹在鼻下,清凉感瞬间冲散残留的昏沉。接着又取出酒葫芦,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烈酒入喉,烧得胸口发烫,却让四肢回暖了几分。
他靠着岩壁坐下,开始调息。
真气在经脉中艰难流转,每一次循环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北漠炼体诀》在他体内缓缓运行,引导着残存的力量修复断裂的筋络。左肩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但牵动时仍有撕裂感;右腿的伤口更深,皮肉外翻,若不及时处理,恐生腐毒。
他解开腰间布条,准备重新包扎。
就在这时,青冥剑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共鸣,也不是护主预警,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牵引感,仿佛剑身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他停下动作,盯着剑柄上的云纹,那纹路竟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像是被血激活了一般。
他试着将一丝真气注入剑身。
刹那间,一股温热顺着剑柄传入手心,直抵丹田。那感觉不像外力,反倒像是从他体内自然生出,与剑融为一体。他心头一震,正欲细察,剑身却又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没再尝试。
只是默默将剑收回鞘中,重新系回腰间。
然后,他扶着岩壁站起身。
腿还在痛,血仍未止,但他站得笔直。他知道前面还有路,也可能有更多的试炼、陷阱、幻境。但他也知道,只要他还握得住这把剑,就还能走。
他抬头看向隧道深处。
黑暗依旧浓重,不见尽头。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铃声,极轻,极远,像是谁在轻轻晃动手腕上的银铃。
他站着没动。
手指缓缓抚过剑柄。
下一瞬,青冥剑毫无征兆地自行出鞘半寸,剑尖微颤,指向隧道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