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柄上的血顺着陈浔的指缝滑落,滴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热铁入霜。他盯着祭坛上那道轻扯铁链、嘴角微扬的身影,呼吸粗重,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可比不过识海里翻涌的刺痛。
那一笑太静,太冷,不像她。
可就在他咬牙欲起时,眼前景象骤变。
残破古殿未散,但祭坛之上已不止一人。
左侧立着一具“澹台静”,月白衣裙如初,银纱轻覆,蒙眼绸带依旧,只是身形微微前倾,似有悲悯。她开口,声音柔和得近乎叹息:“你何必执着?我本就该归族,强求只会害她。”
右侧另一具身影站得笔直,寒意自衣角蔓延,连空气都仿佛结了霜。她冷冷看着陈浔,一字一句如刀锋刮骨:“你连自己都护不住,何谈守护他人?放弃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语调不同,却节奏一致,如同回音交叠。她们动作同步,抬手、垂袖、转身,毫无差别。神识扫去,气息如出一辙,连灵韵波动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陈浔脚步一滞,青冥剑横于胸前,剑尖微颤。
他不信这是真身,可心口却像被什么攥住。
左面那个,是雪夜熬药时的静儿——安静,温柔,会在他守夜时轻轻唤他一声“陈浔”。右面那个,是剑仙觉醒后的她——凌厉,决绝,曾在血魔窟外一剑斩断千魂锁链。两个都是她的一部分,可此刻并列而立,却让他感到荒谬与撕裂。
“你们……到底哪个是真的?”他低吼,剑势未动,眼神却已动摇。
左侧“澹台静”向前半步,指尖缓缓抬起,朝他伸来。那动作极轻,像风拂过水面,带着熟悉的温度:“放下吧,我从未怪你。”
陈浔瞳孔一缩。
这一幕太熟了。他曾无数次幻想她醒来后对他说这句话,幻想她不再背负使命,只做那个被他救下的瞎女。他的手臂微微松了力道,剑尖垂下寸许。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刹那——
那只手猛然成爪,指甲泛黑如墨,直刺心口!
陈浔本能侧身,左臂却被狠狠划开一道深口,皮肉翻卷,鲜血喷出。他踉跄后退,脚跟踩到碎石,单膝跪地,青冥剑拄地撑住身体。
血顺着小臂流下,在剑脊上蜿蜒成线,滴落在地。
一滴,两滴。
滚烫的血落在冰冷的焦土上,发出细微的“嗤”响,像是某种封印被烧穿的声音。
陈浔低头看着那滴血,忽然怔住。
静儿从不会主动伸手碰他。
她知道他寡言,便也不多话;她知他倔强,便从不软语相求。她曾说过:“你若愿护我,不必说,我自会感知。”她从不用怜悯的语气看他,更不会用这种近乎施舍的温柔。
而右边那个——她确实冷,可那冷是对外敌的锋芒,不是对他陈浔的蔑视。她可以为他赴死,却绝不会劝他放弃。
这两个,都不是她。
都不是那个在雨夜里被夺走时仍回头喊他名字的她。
也不是那个在地宫深处握着他手说“带我走”的她。
他是因她才执剑,因她才踏上这条路,因她才一次次在绝境中站起来。他不怕死,不怕伤,不怕万劫不复。
但他怕认错她。
怕在最后,连她是谁都分不清。
“呵……”他低笑一声,抬起头,脸上血污混着汗水,眼神却已清明如洗,“你们学得再像,也装不成她。”
他缓缓站起,左手按住伤口,右手握紧青冥剑,剑尖斜指地面,血顺刃锋滑落。
“她不会劝我放手。”
“她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她更不会——”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用我的软肋来杀我。”
两具幻象依旧站在祭坛上,一温一冷,面容未变。
可陈浔已不再看她们。
他闭眼,识海内视,那道与自己形貌相同的影子仍在深处游荡,冷笑低语。他不再急于驱逐,而是将注意力沉入剑意本源。
青冥剑在他手中震颤,不再是恐惧,而是呼应。
他想起长老说过的话:“心魔源于执养于情。”
他也记得自己曾说:“我不想再失去。”
可真正的守护,不是执念,不是占有,不是非带她走不可的偏执。
而是——她想留,他便守;她要走,他便送。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安好,哪怕不在身边,他也无悔。
这才是他执剑的初心。
“你们以为,”他睁眼,目光如电扫过两道幻影,“我会为了一个假象,忘了真正的她?”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剑,战气逆行周身,银光自经脉炸开,直冲灵台。左臂伤口崩裂,血溅三尺,可他浑然不觉。
青冥剑嗡鸣如龙吟,星纹流转加速,剑身光芒暴涨。
“你们……”他怒吼,声震古殿,“都是假的!”
轰——!
整座祭坛剧烈震动,屏障表面裂纹骤然扩散,两具幻象身形晃动,首次出现细微错位。左侧那个依旧微笑,右侧那个却眼神微变,嘴角抽搐了一下。
陈浔没有停。
他踏前一步,脚踩焦土,剑指祭坛,战气如潮奔涌。
“我要带她走,不是因为我不信她能选择,而是我相信——她若不愿,谁也强迫不了她!”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让她无论在哪,都能安心!”
“你们拿她的模样来骗我,拿她的话来刺我,可你们根本不懂——她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不是我执迷的借口!”
青冥剑高举过头,银光凝聚成束,直指屏障核心。
两具幻象同时开口,声音却不再同步——
“你真的以为你能赢?”
“她终将离你而去。”
陈浔冷笑:“那就让我败在她面前,也比活在你们的谎言里强!”
剑光如瀑,轰然斩落。
屏障炸裂,气浪掀飞碎石,整座古殿簌簌发抖。
烟尘弥漫中,两道身影并未消散,反而缓缓合拢,最终融为一体。
依旧是澹台静的模样,可神情已变。
她站在祭坛中央,双手垂落,蒙眼绸带随风轻扬,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说得对。”她开口,声音却是男女难辨的低沉,“她们都不是她。”
“那你是谁?”陈浔持剑而立,目光如钉。
“我是你不敢面对的真相。”
“我是你藏在心底的恐惧。”
“我是——你若继续前行,终将变成的那个人。”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陈浔的心口。
“你以为你在救她?”
“其实你早就在囚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