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这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然的心上。
他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回家？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在华尔街那个用数字和代码堆砌的冰冷丛林里，只有“办公室”“公寓”“交易所”，每一个地点都精准地标注着其功能属性，却唯独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那里的人们追逐的是下一个零，是K线图上那抹刺眼的红色或绿色，而不是一碗能暖魂的阳春面。
“喂？萧然？你还活着吗？”耳机里传来苏小暖略带调侃的声音，但萧然能听出那层伪装下的急切，“系统后台的数据流刚刚差点冲垮我的防火墙，情感共鸣度98.7%……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让一个濒临枯萎的灵魂重新感受到了热度。干得漂亮，分析师。第一份样本数据，完美。”
萧然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指尖冰凉。
“我什么都没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送了一碗面。”
“不，你做的远不止这些。”苏小暖的声音严肃起来，“饥饿教徒最擅长的就是利用绝望和孤独来传播饥饿感。他们会放大人们心中最原始的空洞，让人们误以为那是生理上的饥饿，直到最后精神和肉体一同被吞噬。李阿婆就是他们的潜在目标——一个被社会遗忘，被孤独包裹的完美宿主。你送去的不是一碗面，而是一剂对抗精神饥饿的疫苗。”
与此同时，对面楼顶，冷月心正用一块特制的丝帕擦拭着匕首。
匕首上没有血迹，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被丝帕吸收，瞬间消散。
她捡起那只被击落的黑鸦，鸦腹中塞满的符纸已经化为灰烬，只留下一股焦臭和怨念。
她从灰烬中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是‘枯心咒’，”她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低语，声音清冷如月光，“咒印很新，施咒者就在附近。他们已经察觉到了‘饱足协议’的重启迹象，开始定点清扫这些‘情感信标’。萧然这一次，是撞进了他们的狩猎场。”
巷子里，萧然没有听到冷月心的警告，但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寒意。
系统界面上那句“欢迎回家”的好评旁边，悄然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图标，像是一枚燃烧着温暖火焰的种子。
小绿AI的声音不再是毫无波动的电子音，而是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温度：“检测到协议进度达成1%的里程碑，解锁初级权限：‘感官链接’。服务者，您现在可以有限地感受到订单完成区域内，因‘饱足’而产生的正面情绪涟漪。”
话音刚落，萧然的脑海中涌入一股暖流。
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绪，而是来自那间昏暗小屋的。
他“看”到李阿婆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保温箱，就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没有再吃面，只是把脸贴在箱子温热的外壳上，干涸的眼眶里重新蓄满了泪水，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苦涩，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温热。
一种被记挂、被关心的感觉，像冬日里升起的第一缕阳光，缓慢而坚定地驱散着她心底积攒了三年的寒冰。
这股暖意是如此真实，如此纯粹，让萧然这个习惯了用模型和概率来量化一切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无法用数据衡量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
原来，这就是苏小暖说的，让分析师为一碗面哭出来的感觉。
“感觉到了吗？”苏小暖似乎通过某种方式监测到了他的状态，“这就是‘饱足协议’的核心。它修复的不是人的胃，是心。饥饿教徒想让世界遗忘饱足的滋味，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种滋味，重新种回每个人的心里。萧然，你就是那个播种的人。”
播种的人……
萧然睁开眼，望向巷口那辆亮着灯的餐车。
小小的餐车，在破败的巷子里，确实像一座灯塔。
他想起自己曾经站在纽交所巨大的屏幕前，看着亿万资金如潮水般涌动，那种掌控世界的错觉曾让他痴迷。
可此刻，那份来自小屋的微弱暖意，却比他经手过的任何一笔百亿订单都更让他感到……充实。
“小椒，”他低声问车斗里那个毛茸茸的团子，“以前……我是不是走错路了？”
被叫做小椒的红色小狐狸从一堆食材里探出脑袋，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路没有对错，只有你愿不愿意走下去。以前你走的是高速公路，除了速度一无所有。现在你走的是乡间小道，虽然慢，但能闻到花香，还能……骗老奶奶的眼泪。”
萧然被它逗得哭笑不得，心中的沉重感消散了些许。
他走到餐车旁，靠着车身，抬头望向被城市灯光染成昏黄色的夜空，看不到一颗星星。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饥饿’能量反应，正在靠近。”小绿AI的提示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将这短暂的平静彻底撕碎。
“方位？”萧然身体一瞬间紧绷，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那个在华尔街杀伐果断的分析师，似乎在这一刻短暂地回归了。
“无法精确定位！对方使用了能量屏蔽！它……无处不在！”
萧然猛地站直了身体，环顾四周。
原本寂静的巷子，不知何时起，变得粘稠而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仿佛食物腐烂后又被风干的怪异气味。
墙角的阴影似乎在微微蠕动，不再是单纯的光影效果，而是像活物一样呼吸着。
就连周遭的声音也消失了，车流声、远处的喧嚣，一切都被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
死寂。
一种能吞噬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萧然站在巷口，风毫无征兆地卷起一个破旧的黑色塑料袋，像一只失去灵魂的秃鹫，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了餐车明亮的灯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