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的第二天,午后阳光正好,将“云山晓筑”别墅的院落晒得暖融融的。一辆风尘仆仆的家用轿车停在院门外,车门打开,妹妹张静牵着小外甥女妞妞走了下来。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张一凡和父母立刻迎了上去。
“小静!妞妞!”
李秀英一把搂住外孙女,眼圈瞬间就红了。张建国不善言辞,只是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头,眼中满是心疼。
张一凡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不过一年未见,张静明显清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颊微微凹陷,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蜡黄,眉眼间积压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郁结,即便强颜欢笑,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像一株缺了水分的植物。
他上前一步,看似自然地接过妹妹手中的行李,手指却悄然搭上了她的腕脉。这一探,让他心头微微一沉。脉象弦细而涩,如刀刮竹,肝气郁结极重,心脾两虚,气血亏耗得厉害,这绝非简单的劳累所致。
“到家了就好,快进屋歇着。”张一凡不动声色,语气温和,引着众人进屋。
趁着母亲拉着妹妹和外孙女在客厅嘘寒问暖、张罗茶点的间隙,司徒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张一凡身侧,低声道:“老大,接人的兄弟回来说,来的路上,似乎有辆车不近不远地跟着,手法很老道,不像寻常角色。进了市区拐了几个弯才甩掉。”
张一凡眼神微凝,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几天,我这边多留点神。”
“明白。”司徒豹应声,如同影子般退入角落。
晚饭后,父母带着妞妞和壮壮在院子里玩耍,童稚的笑声驱散了些许沉闷。张一凡将张静叫到二楼的露台,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加了红枣和枸杞的茶。
“这里没外人,跟哥说说,到底怎么了?你这身子,亏空得厉害,不是小事。”
温暖的关怀击碎了张静强撑的坚强,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压抑着的委屈和苦楚如同决堤的洪水,断断续续地倾泻而出。婆家的重男轻女,丈夫在工厂效益下滑后的懦弱与沉默,以及她在那个家里日渐被边缘化、动辄得咎的艰难……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张一凡的心上。她甚至无意中提及,丈夫心情极差时,还会拿她和妞妞撒气,虽然动手不重,但那冰冷的眼神和言语,更让人心寒。
“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时候,看着妞妞,我都觉得对不起她……”张静哽咽着,肩膀微微颤抖。
张一凡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小静,听哥一句,那里不是你的家,这里才是。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以后,你跟妞妞就住这儿,爸妈也能有个照应。你要是闲不住,医馆那边正缺信得过的人帮忙打理,比你之前在纺织厂熬着强,也清净。”
张静抬起泪眼,看着哥哥那双深邃而充满自信的眼睛,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终于看到了灯塔的光,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是夜,月隐星稀,山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掠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张一凡如往常一样,来到别墅后山惯常修炼的那处溪边空地。他并未立刻入定,而是负手而立,灵台清明,炼气三层巅峰的强大神识如同无形的水纹,悄无声息地漫过山林、溪涧,将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来了。
在他的神识感知中,十余道如同黑夜中毒蛇般的身影,正借着地形掩护,从三个方向朝着别墅所在悄然合围。这些人气息精悍,动作矫健且统一,远超寻常武者,至少都是明劲层次的好手。而为首一人,气血磅礴,内息凝练如山岳,行走间与周遭环境隐隐相合,竟是一位已达化境巅峰的人物!
“不知死活。”张一凡眼中寒芒一闪,家人是他的逆鳞,是他守护这片宁静人间的根基,触之者死!
他身形未动,意念却已引动周天星辰。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了夜色,再出现时,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拦在了那队人马之前,距离恰到好处,恰好处于对方神识感应的边缘。
“此路不通。”
冰冷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山林中清晰可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律令。
那群黑衣人骤然止步,训练有素地散开成半包围阵型。为首的老者瞳孔骤缩,心中骇然,他竟未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现的,甚至直到对方开口,他才猛然惊觉前方有人!
“杀!”老者反应极快,低喝一声,摒弃了无用的交涉。身后手下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上,刀光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出寒芒,劲风凌厉,配合默契,封死了张一凡所有可能的退路。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人数与配合毫无意义。
张一凡甚至未曾移动脚步,只是并指如剑,随意在空中划出几道玄奥的轨迹。指尖星辉流转,数道凝练如实质、微泛紫意的星辰剑气激射而出,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直接穿越了空间。
“噗噗噗……”
一连串轻微而沉闷的响声,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那些扑来的黑衣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冲势戛然而止,动作瞬间僵住,随即软软倒地,眉心或心口皆有一点细微的焦痕,生机已瞬间被霸道的星力湮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多少血腥气,唯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更衬得此地死寂。
转眼之间,场中只剩下那化境巅峰的老者。
老者脸色剧变,背脊瞬间被冷汗浸湿,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他自问也能解决这些手下,但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霸道!
“你……你究竟是谁?!”老者声音干涩,全身肌肉紧绷,精气神提升至巅峰,如临大敌,却找不到任何出手的契机,对方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却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毫无破绽。
张一凡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只挣扎的蝼蚁,淡漠而遥远。
老者被这目光激怒,亦或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爆喝一声,压下心中的悸动,将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凝聚于双掌,身形如蓄满力的强弓射出的炮弹,猛地射出,使出了压箱底的绝学——裂山掌!掌风呼啸,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真气鼓荡将地面的落叶都卷了起来,气势骇人,仿佛真能开山裂石。
面对这石破天惊、足以让寻常化境高手避其锋芒的一击,张一凡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一点微光凝聚,如同摘取了夜空中的一颗星辰,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后发而先至,精准地迎向了那狂暴掌力的最核心一点。
指尖与掌心接触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真气碰撞的轰鸣,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琉璃坠地、又似气泡破裂的“啵”声。
老者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雄浑掌力,那凝聚了他一甲子苦修的裂山真意,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溃散,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宇宙至理般的恐怖力量,沿着他的手臂经脉,势如破竹地冲入他体内!这股力量是如此的至高无上,以至于他自身的真气连一丝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便土崩瓦解。
“咔嚓……咔嚓……”
经脉寸断的脆响如同除夕夜的爆竹,密集地从他体内传出。
“呃啊——!”
老者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惨嚎,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鼻中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他感觉自己的丹田气海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苦修一生的真气正在飞速逸散,再也凝聚不起半分力量。他,被废了!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一生的骄傲,一生的追求,在东奔西走、蝇营狗苟中维系的家主威严,在这一指之下,化为乌有。
预想中的疯狂与怨毒并未出现,老者瘫在冰冷的土地上,感受着力量的飞速流逝和生命的逐渐枯萎,一种极致的荒谬和……前所未有的明悟,反而涌上心头。他追求武道极致,困于化境巅峰数十载,自以为已站在人力之巅,可望见前路尽头。直到此刻,亲身感受了那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力量,那仿佛源自宇宙本源、星辰运转的至高道理,他才明白,自己过去的所谓“巅峰”,所谓的家族荣辱,不过是井底之蛙仰望到的那一小片天空,是何等的可笑与渺小。
张一凡缓步走到他面前,看着老者眼中那奇异的神采,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恐惧,甚至连痛苦都似乎淡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茫然与了悟,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这反应,平静得有些诡异,出乎他的意料。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他艰难地扯动嘴角,混合着鲜血和泥土,发出了嘶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笑意的大笑:“哈哈……咳咳……朝闻道,夕死可矣!古人诚不欺我!老夫王擎岳,蹉跎八十余载,今日得见真正的大宗师……死而无憾矣!来吧,宗师大人,给老夫一个痛快!”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竟带着一种朝圣者般的平静与满足,仿佛不是迎接死亡,而是奔赴一场神圣的归宿。
张一凡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他明白了。对于这等毕生追求力量、探寻武道极境的武者而言,在生命尽头见识到更高层次的道,洞悉了自身道路的局限与前方存在的无限可能,这种精神上的冲击与满足,远比苟延残喘地活着更有意义。杀他,反而成全了他的执念。
他没有再出手,只是淡淡地看了王擎岳一眼,仿佛只是瞥过路边的顽石,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去,身影很快融入浓郁的夜色,消失不见。
预期中的死亡并未降临。王擎岳怔住了,他茫然地睁开眼,只看到空荡荡的山林,满地失去生机的同伴,以及头顶那片冷漠而浩瀚的星空。那个如神如魔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他竟然放过了自己?
片刻的错愕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庆幸捡回一命?是羞愧于对方的漠视?还是更深沉的、失去了目标后的茫然与空虚?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如同一个苍老的、失去一切的幽灵,踉踉跄跄地撑起身子,一步一瘸地,消失在黑暗的山林深处,背影萧索,与来时宗师的威仪判若两人。
张一凡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溪边。
经过方才那短暂却触及“道”的交锋,亲眼见证了一个武道宗师信念的崩塌与重塑,他心有所感,盘膝坐下。体内《周天星辰衍道经》自行加速运转,比往日更加活泼、雀跃,仿佛也被那“朝闻道”的意念所引动。
他闭上双眼,神识内敛,不再刻意引导星力,而是放任其与周天星辰共鸣,心神沉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溪水潺潺,在他感知中无限放大。那流淌的,不再是普通的水,而是天地元气运行的轨迹,是生命循环不息的脉动。水面倒映着漫天星河,星光随着水波荡漾,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破碎又重组,仿佛整个宇宙的奥秘,都蕴藏在这小小的溪涧之中,演绎着毁灭与新生的永恒主题。
星辉流转,水波不兴。外界的杀戮、家族的温馨、武道的求索……一切纷扰渐渐远去。
他的体内,那原本奔腾如江河的星力,开始以一种玄奥的韵律向内压缩、凝聚,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厚重,颜色也愈发深邃,带上了点点暗金色的光泽。丹田之中,气旋中心,仿佛有一颗微缩的星辰正在孕育,散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微光,与西方尚未隐去的启明星遥相呼应,阴阳交替、紫气东来的刹那——
“嗡!”
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轻微震鸣响起。
他周身气息陡然攀升至一个顶点,旋即又迅速内敛,归于沉静,比之前更加深邃难测。方圆数里内的天地灵气与星辰之力,在这一刻都仿佛微微向他所在的方向倾斜,向他朝拜。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星河幻灭,深邃无比,过了片刻,才恢复平常。
炼气四层,至此圆满无暇,水到渠成,根基稳固如山。
他看向溪水中那圈已然平复、却在他心中留下永恒印记的涟漪,心中一片澄澈安宁。守护与超脱,杀戮与感悟,皆在此刻融为一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