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大年三十的清晨,哈尔滨城还笼罩在一片寒冷的静谧中。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不但没能驱散年关的肃杀,反而更添了几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苍凉。宋梅生穿着一身笔挺的伪满警察局副局长制服,外面罩着将校呢大衣,站在公寓楼下,看着王大力和老周将最后几箱“慰问品”塞进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后备箱。
王大力依旧是一副兴冲冲的模样,仿佛不是去执行生死任务,而是去郊游打猎。他仔细检查着轮胎和油箱,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老周司机则沉默得多,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小心翼翼地用油布盖好物资,动作细致。
“副局长,都收拾利索了!油加得满满的,保准一路跑到牡丹江都不带喘气的!”王大力拍了拍结实的车门,邀功似的报告。
宋梅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街道两侧。寒冷让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视线从某个角落投来。是特高课的例行监视,还是鸠山彦那老狐狸依旧不放心?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出发吧,老周,按计划路线走。”
“是,副局长。”老周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黑色的福特轿车驶离公寓,融入了哈尔滨黎明前灰暗的街道。
按照既定计划,他们的路线是先向西,再折向北,依次“视察”双城、肇东等地的哨所,最后抵达靠近山区的绥化地区。这条路线看起来合情合理,符合“年前巡视”的由头。
车子很快驶出城区,进入了白雪覆盖的郊外公路上。视野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雪原在初升的冬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王大力坐在副驾驶,精神高度集中,一双牛眼不停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宋梅生则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起初的一段路程异常顺利。在双城和肇东的哨所,宋梅生受到了当地伪满警察和驻守的少量日军“热烈欢迎”。他演技全开,摆足了副局长的架子,发表了简短而“鼓舞人心”的讲话,分发慰问品,检查防务记录,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他甚至还在肇东警察署的食堂,和几个日军曹长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席间谈笑风生,对“大东亚共荣”的未来表现得信心十足。
王大力看着自家副局长这挥洒自如的派头,眼里满是崇拜,更加确信这趟是跟着副局长出来“长脸”的威风差事。只有老周,在宋梅生与日本人把酒言欢时,默默低着头,专心对付自己碗里的饭菜。
下午,车子离开肇东,继续向北驶向绥化方向。越往北走,道路越发崎岖,人烟越发稀少。两侧是茂密的落叶林,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凝重起来。
“副局长,后面那辆卡车,跟了咱们有十来里地了。”一直警惕地注视着后视镜的老周,突然低声说道。
宋梅生心中一动,但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淡淡地问:“看清楚是什么车了吗?”
“像是……军用的丰田卡车,篷布盖着,看不清里面。”老周的声音有些紧张。
王大力立刻扭头,扒着后车窗仔细看去:“妈的,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要不要俺下去拦了他们问问?”
“沉住气。”宋梅生制止了王大力的冲动,“也许是同路。加快点速度,看看他们反应。”
老周踩下油门,福特轿车加速前进。然而,后面那辆军用卡车也立刻提速,紧紧咬住,丝毫没有拉开距离的意思。
“不对劲!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王大力握紧了腰间的枪套。
宋梅生脸色沉了下来。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是出城时就被盯上了,还是在某个哨所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异常?现在已经来不及细想。
“老周,前面有没有岔路?”
“有!大概三里地,有个往东去的小路,是去一个林场的,路况很差!”
“就往那条路开!”宋梅生当机立断。主路目标太明显,容易被前后夹击,必须利用复杂地形摆脱。
“是!”老周猛打方向盘,福特轿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冲下主路,拐进了那条被积雪覆盖、几乎看不清路面的林场土路。
后面的军用卡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刹车不及,冲过去几十米才猛地停下,然后也艰难地掉头,跟着冲进了林场路。但卡车在狭窄颠簸的土路上远不如轿车灵活,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好!副局长,甩掉他们了!”王大力兴奋地喊道。
然而,宋梅生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对方如此执着地追进这种小路,说明志在必得。而且,选择在这种相对偏僻的地方动手,也印证了他的判断——追兵很可能不是普通的巡逻队,而是专门冲着他来的特高课行动人员!
车子在密林间的土路上颠簸前行,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突然,前方道路中间出现了几棵被人为放倒的枯树,拦住了去路!
“有埋伏!”老周惊叫一声,猛地踩死刹车。
几乎在车子停下的同时,两侧的树林里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门和引擎盖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低头!”宋梅生大喝一声,和王大力同时俯下身子。挡风玻璃被一颗子弹击中,炸开了蛛网般的裂痕。
“妈的!跟他们拼了!”王大力怒吼着,掏出驳壳枪,就要推门下车。
“别冲动!在车里是活靶子!”宋梅生一把拉住他,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伏击者人数不多,大约五六人,利用树木作为掩护,火力算不上凶猛,但很精准,意图很明显是逼停他们,或者直接击毙。
“老周,车子还能倒车吗?”
“我试试!”老周挂上倒挡,猛踩油门,轮胎在雪地上空转,溅起一片雪泥,但车身被倒下的树木卡住,一时无法后退。
“副局长,俺掩护你,从侧面林子里撤!”王大力急道。
“不行,林子里情况不明,更容易被分割包围。”宋梅生冷静地分析着局面。对方没有使用手榴弹之类的武器,说明可能想抓活的,或者顾忌他“副局长”的身份。这是一个机会。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伏击者的位置,发现左侧相对薄弱一点。“大力,你吸引右边火力!老周,我数到三,你猛地向左打方向,撞开缺口!”
“明白!”
“一、二、三!”
王大力猛地探身,对着右侧树林“啪啪啪”连开数枪,暂时压制了那边的敌人。几乎同时,老周拼命向左打死方向,猛踩油门!福特轿车发出一声咆哮,车头猛地一甩,撞开了拦路的一棵较细的树干,挤出了一个缺口!
“走!”宋梅生低喝。
车子踉跄着冲过了路障!但就在这一瞬间,“砰”一声闷响,左后轮胎显然被子弹打中了!车子顿时失控,歪歪扭扭地向前冲了十几米,一头扎进了路边的雪堆里,熄火了。
“下车!找掩护!”宋梅生一脚踹开车门,翻滚着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王大力和老周也紧随其后,各自找到掩体。
后面的追兵和两侧的伏击者见状,立刻一边开枪一边围拢上来。子弹啾啾地打在树干和雪地上。
“副局长,咋办?他们人上来了!”王大力喘着粗气,脸上沾着雪沫,眼神里却满是凶悍。
宋梅生快速清点了一下弹药,又看了看深陷雪地的汽车,知道逃跑无望了。只能固守待援?在这荒郊野岭,哪来的援兵?唯一的生路,就是打退或者消灭这股敌人!
他看了一眼对方逼近的路线,心中立刻有了计较。这帮家伙战术动作还算娴熟,但配合似乎有点……刻板?或者说,带着点日军那种固有的“执着”。
“大力,老周,听我指挥。”宋梅生压低声音,“这帮家伙有点轴,我们给他们来个‘放近打,打要害’!”
他模仿着某种强调,快速分配任务:“老周,你枪法稳,负责点射压制最前面那个!大力,你等他们靠近到三十米内,用手枪快速射界,打乱他们阵型!我绕到侧面,给他们来个惊喜!”
“明白!”
“中!”
追兵显然没料到陷入绝境的猎物还敢反击,而且配合如此默契。当老周精准的步枪点射放倒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枪手时,追击的队伍明显一滞。紧接着,王大力如同猛虎出闸,从树后闪出,手持双枪(他习惯带两把驳壳枪),“啪啪啪啪”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射击,虽然准头一般,但声势骇人,顿时将对方压得抬不起头。
就在对方注意力被王大力和老周吸引的瞬间,宋梅生如同鬼魅般,借助树木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迂回到了追击队伍的左侧翼。他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像是头目的家伙,正躲在一棵树后,挥舞着手枪指挥手下包抄。
“就是你了!”宋梅生眼神一冷,抬手瞄准——“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精准地打在对方持枪的手腕上!那头目惨叫一声,手枪掉落在地。
“队长!”旁边的敌人一阵惊呼,阵脚大乱。
宋梅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冲出,一边快速移动,一边连续射击!他用的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概略射击,而是带着现代cqb(室内近距离战斗)痕迹的精准快速点射,枪枪不离要害!
“砰!砰!”又是两个敌人应声倒地。
首领受伤,瞬间减员三人,剩下的两三个伏击者彻底慌了神,搞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胡乱放了几枪,拖起受伤的头目就往树林深处溃逃而去。连那辆追来的军用卡车也顾不上,司机见状早就掉头跑没影了。
战斗骤然开始,又迅速结束。雪地上留下了几具尸体和斑斑点点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王大力提着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副……副局长,您这枪法……神了!”他之前只知道副局长身手好,没想到枪法也如此出神入化,那移动中的射击精准度,他简直闻所未闻。
老周也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
宋梅生没有放松警惕,他快速检查了一下现场,确认敌人确实已经撤退。他走到那个被打伤手腕的头目掉落的手枪旁,捡起来看了看,是日制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是特高课和便衣侦缉队的常见配枪。
“果然是特高课的狗腿子。”他冷哼一声。鸠山彦到底还是没完全放心,派了人来跟踪,甚至不惜下死手。
“副局长,车胎爆了,陷在雪里,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了。”老周检查完车辆,哭丧着脸报告。
宋梅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前方茫茫的林海雪原。汽车是无法依靠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两条腿了。而且,经过这场伏击,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必须尽快离开大路,潜入山林。
“把能带的东西带上,特别是药品和干粮。汽车不要了,我们步行前进。”宋梅生果断下令。
王大力和老周立刻行动起来,从后备箱翻出必要的物资,打成三个背包。宋梅生则将那枚藏着情报的铜纽扣再次确认安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公路上的追击暂告一段落,但更艰难的山林跋涉和未知的危险,就在前方。他看了一眼绥化的方向,目光坚定。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