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皮肤,直透骨髓。林皓和阿坤蜷缩在狭小潮湿的礁石洞穴里,水位随着涨潮正一点点地向上蔓延,已经从腰部升到了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岩石的霉味,压抑得让人发疯。
洞穴外,皮靴踩在礁石上的“咔嚓”声和日军士兵用日语进行的、短促的交谈声时远时近,如同索命的梵音,撩拨着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一束束手电筒的光柱不时从裂缝外扫过,将洞内短暂地照亮一瞬,又迅速移开,每一次光线的晃动都让他们的心脏骤停。
阿坤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那条伤腿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早已失去了知觉,但一种更深沉的、来自骨头缝里的钝痛却开始蔓延开来,让他额头上不断渗出虚弱的冷汗。他死死咬着牙,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困兽般的光芒,握着粗树枝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皓的情况稍好,但同样不好受。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体力和意志。他紧紧盯着那道透入微光的裂缝,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大脑在飞速计算着潮水上涨的速度和他们可能还能坚持的时间。
“妈的……狗日的……还没走……”阿坤从牙缝里挤出低沉的咒骂,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林皓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聚集在了澳内那片小小的沙滩附近,传来了翻动杂物和用枪托砸东西的声响,显然日军正在搜查那些疍民遗弃的简陋棚屋。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潮水已经漫到了他们的下巴,冰冷的海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呼吸开始变得困难,需要微微仰头才能让口鼻露出水面。
“不……不行了……”阿坤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喘息,“再涨……就要淹死了……”
林皓也知道,已经到了极限。他看了看那道裂缝,外面日军的手电光似乎少了一些,交谈声也似乎远了些,或许他们的搜查重点已经转向了后山方向?
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坤哥,忍一下。”林皓压低声音,凑到阿坤耳边,“我先出去看看,如果安全,再拉你出去。无论如何,不能淹死在这里!”
阿坤想说什么,但一张口就呛进了一口咸涩的海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林皓深吸一口气,将头完全埋入水中,然后如同一条游鱼般,悄无声息地从那道狭窄的裂缝中滑了出去。
刺骨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他奋力划水,浮出水面,迅速抹了一把脸,警惕地环顾四周。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只有微弱的星光洒在海面上。澳内一片死寂,之前日军的喧哗和手电光柱都消失了,那艘巡逻艇依旧静静地泊在澳口,像一头蛰伏的怪兽,艇上亮着几盏昏暗的灯光,隐约能看到哨兵的身影。
日军……似乎撤走了?还是埋伏在暗处?
林皓不敢大意,他紧贴着礁石,借着阴影的掩护,仔细聆听了片刻。除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他不再犹豫,立刻潜回洞穴,抓住阿坤的胳膊,低声道:“外面没人了,快走!”
阿坤早已到了极限,凭着求生的本能,配合着林皓的拖拽,奋力从裂缝中挣扎出来。两人浮在水面上,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但冰冷的寒意和脱力感让他们几乎虚脱。
“去……去哪儿?”阿坤牙齿打着颤,问道。哑巴澳显然不能再待,疍民们生死未卜,后山路以他的状态根本无法行走。
林皓的目光投向黑暗的海面,又看了看那艘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巡逻艇。回海上?那是自投罗网。留在澳里?天亮后必然会被发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澳子另一侧、那片更加陡峭、布满了更大礁石的悬崖下方。
“去那边,找个能暂时落脚的地方,等你缓过来再说。”林皓搀扶着阿坤,开始沿着礁石区,向着悬崖下方艰难地挪动。
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难。阿坤的伤腿几乎完全无法用力,全靠林皓拖行。冰冷的海水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温和力气。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悬崖阴影时,阿坤突然身体一软,整个人向水中沉去!
“坤哥!”林皓大惊,奋力将他拉起。只见阿坤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到了昏迷的边缘。他的额头滚烫,伤口浸泡后,恐怕已经引发了严重的高烧和感染!
“撑住!坤哥!撑住!”林皓焦急地呼唤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到一块勉强能露出水面的巨大礁石后面。这里相对隐蔽,能暂时躲避来自海面和澳内的视线。
他将阿坤半拖半抱地弄到礁石上方,让他靠着岩石。阿坤已经彻底昏迷,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时而冰冷,时而滚烫。
林皓看着奄奄一息的阿坤,又看了看远处那艘巡逻艇隐约的轮廓,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这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药品在逃跑时早已丢失,食物和淡水全无,阿坤伤重垂危,追兵可能随时折返……天罗地网,山穷水尽。
难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从“蓬莱”那个魔窟中逃出,最终却要无声无息地冻死、饿死在这荒芜的礁石之间?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仰望着一片漆黑的、没有任何星辰的夜空,第一次感到,黎明是如此遥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海浪声的“哗啦”水响,从附近不远处传来。
林皓瞬间警觉,猛地抓起身边一块尖锐的礁石,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物体,正随着波浪,一下下地轻撞着他们藏身的这块礁石。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