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矿项目指挥中心的临时机房内，空气冰冷而凝重，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吼和键盘急促敲击的声响。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报虽已消失，但留下了一道无形的裂痕。刘洋像一尊冰冷的石雕，站在技术主管身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切割着每一行滚动的日志数据。
“查！给我一帧一帧地查！到底是哪个环节的鬼！”刘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硬度，压得人喘不过气。技术主管额头冷汗涔涔，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取着海量的传感器数据流、系统运行记录和通讯日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沙漏在倒计时。距离彩排重启，只有不到两小时。徐海峰站在门口，脸色沉郁，他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紧迫。省委书记的座驾，正在步步逼近。
“找到了！”技术主管突然一声低呼，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不是设备硬件故障！也不是软件逻辑错误！是……是信号干扰！”
他指着屏幕上被高亮标注出的一段通讯日志：“看这个时间戳！就在警报触发前0.3秒，我们用于接收井下微震传感器集群数据的专用无线通讯频道，检测到一股异常强大的、来源不明的同频段脉冲干扰！就是这瞬间的干扰，导致主控系统误判了F7区域的应力位移数据！”
“来源不明？干扰源在哪？！”刘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气。技术安全，容不得半点“不明”！
“正在全力反向追踪信号特征！”技术主管语速飞快，“干扰源功率很强，但持续时间极短，不到0.1秒，而且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就是为了制造一次瞬时混乱！初步判断，干扰源就在矿区附近，半径不超过五公里！”
“五公里……”徐海峰的心猛地一沉。范围虽然缩小了，但依然如同大海捞针。谁干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破坏彩排，还是……冲着启动仪式的安全本身？！
“立刻启动所有备用通讯链路！有线、光纤、甚至启用卫星备份通道！确保主控信号绝对独立、抗干扰！”刘洋当机立断，语速快如爆豆，“通知矿区安保！以指挥中心为圆心，五公里半径内，所有可疑地点、可疑人员、可疑车辆，进行地毯式搜索！尤其是可能架设信号发射装置的地点！联系市无线电管委会，请求技术支援，锁定干扰源特征！通知县公安局技侦，同步介入！我要在重启彩排前，拿到初步报告！”
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注入整个矿区安保和应急体系。警灯无声闪烁，警犬低吠，训练有素的安保和技术人员如同猎豹般扑向各自的目标区域。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技术围剿，在烈日下的矿区外围悄然展开。
与此同时，县委指挥部。气氛同样凝重如铅。李鸣风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郑朝阳刚刚发来的加密信息：“钱某原青山镇财政所副所长钱某异常通讯目标号码初步溯源——邻省某市，注册机主为‘王海’，无业，有赌博前科。深层关联仍在追查。其本人行踪已被锁定，现居城郊其子家中。是否接触？”
李鸣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深邃如寒潭。退休多年、沉寂已久的钱某，在省委书记视察前夕突然活跃，联系邻省可疑人物……这绝非巧合！青山镇的历史债务疑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正在扩散。
“不接触！”李鸣风果断回复，指令清晰冷冽，“严密监控其本人及所有直系亲属通讯、行踪！对与其有密切往来的原青山镇相关经办人员，不论在职还是退休，同步启动低调背景核查，重点梳理其个人及亲属近期异常经济往来！记住：外松内紧！只查不动！所有信息即时汇总至你处，由你直接向我报告！目标：在视察结束前，摸清其异常行为的动机、关联方及可能造成的风险点！绝不允许打草惊蛇！”
他需要的是信息，是底牌，而不是在决战前夕贸然捅破马蜂窝。这潭浑水之下，可能牵扯着更大的鱼。
长湖县城西，城乡结合部，一栋略显陈旧的自建小楼。周卫国的“卫国机修”今天罕见地没有开门。铺子里，烟雾缭绕。几张破旧的板凳上，坐着五六个同样穿着工装、面容沧桑的男人，都是原矿机厂的老工友。气氛压抑而沉闷。
周卫国坐在他那张沾满油污的工作凳上，手里紧紧攥着郑朝阳给的那几页材料和免费培训凭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沉默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老工友们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焦虑，有愤怒，也有深深的无奈。
“卫国，你倒是说句话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郑朝阳那话，能信吗？什么重启调查，什么工作组……这种话我们听了十几年了！哪次不是糊弄我们？”
“就是！我看他们就是怕我们在张书记来的节骨眼上闹！先画个大饼稳住我们！”另一个脾气火爆的汉子拍着桌子，“等大领导一走，谁还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那点培训名额，顶个屁用！我们要的是血汗钱！是公道！”
“老刘，老张，你们消停点！”周卫国猛地掐灭烟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郑朝阳是空着手来的吗？他拿来了李鸣风和徐海峰签了名的动议！白纸黑字！工作组重启调查，不是空话！”
他扬了扬手里的材料，纸张哗哗作响：“是！我们是被糊弄怕了！但这次不一样！省委书记亲自来！李鸣风他们现在最怕什么？最怕出事！最怕在张书记面前丢脸！我们这个时候去闹，是能出一口恶气，但结果呢？结果就是彻底坏了长湖的大事！也彻底断了我们讨回公道的路！郑朝阳说得对，省委书记要是看到长湖一片混乱，只会把这里当成烂摊子，谁还会管我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他站起身，走到铺子门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决绝：“十几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我周卫国今天把话撂这儿！信我一次！等张书记走了，工作组要是没动静，不用你们动手，我第一个去把县委大楼点了！豁出这条老命，也要给大家伙讨个说法！但现在，谁要是敢出去闹，坏了我的事，别怪我不讲几十年的老兄弟情分！”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厉。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老工友们看着周卫国那挺得笔直的、如同生铁铸就的背影，看着他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希望”，再想想他最后那句带着血腥味的誓言，胸中的怒火和冲动，终究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压了下去。沉默，成了此刻唯一的回答。一种压抑着风暴的、脆弱的平静。
矿区外围，一处废弃的采石场高坡。烈日炙烤着裸露的岩石。县公安局技侦大队的精干警员，正操控着一台高灵敏度的频谱分析仪，天线缓缓转动，捕捉着空气中无形的电波痕迹。
“报告刘县！锁定干扰源大致方位！”技术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指向东北方向约三公里处的一片低矮丘陵，“信号特征吻合度95%！就在那片丘陵的背阴面！那里有几个废弃的矿洞和以前勘探队留下的临时板房！”
“行动！”刘洋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对讲机低吼，“一组、二组，目标区域合围！注意隐蔽！三组，空中无人机支援，实时监控！发现任何可疑目标，立即控制！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技术设备！”
警车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漫天尘土，无声而迅猛地扑向那片沉寂的丘陵。无人机嗡嗡升空，锐利的“眼睛”俯瞰着下方。时间，在心跳声中飞速流逝。
废弃的矿洞深处，阴暗潮湿。一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拆卸着架在一堆旧木箱上的、一个造型古怪的金属盒子和天线。他神色慌张，额头上全是冷汗。
“妈的，怎么这么快就被盯上了……”他咒骂着，加快了拆卸速度。就在这时，洞外隐约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急促的脚步声！
“不许动！警察！”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刺破洞内的黑暗，精准地锁定在他身上！男人身体一僵，手中的金属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县委指挥部。李鸣风面前的保密电话再次响起，是刘洋。
“书记，干扰源已清除！人赃并获！”刘洋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冷冽和一丝疲惫后的亢奋，“嫌疑人叫孙志强，无业，有盗窃前科。他交代，是三天前有人通过网络匿名联系他，预付了一笔钱，让他今天上午带着这个‘干扰器’到指定地点，在彩排进行到关键环节时，按下按钮制造一次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具体干什么用，只以为是恶作剧或者商业竞争。上线身份不明，钱是通过境外虚拟币支付的。”
“身份不明？虚拟币？”李鸣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一次精准的、技术性的、且隐藏极深的破坏！这绝不是普通地痞流氓的手笔！目标明确指向中矿启动！是谁？青山镇旧势力的反扑？还是……更远处觊觎长湖稀土资源的黑手？
“技术隐患排除，彩排可以继续。”刘洋补充道，“但真正的黑手，还藏在后面。”
“人交给郑朝阳！”李鸣风斩钉截铁，“深挖上线！查清资金最终流向！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更深！另外，通知徐海峰，彩排按计划重启！所有备用方案全开！我要看到的是铁板一块！”
他放下电话，目光投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而诡异的血红色。技术故障的阴霾暂时驱散，钱某的疑影和周卫国的“停火”岌岌可危，而那只来自暗处的、精准投放“干扰器”的黑手，更是将一股森冷的寒意注入了长湖的暮色之中。
距离省委书记张春林的车轮踏上长湖的土地，仅剩最后二十四小时。暗涌从未停止，而长湖这艘巨轮，正开足马力，在惊涛与暗礁之间，义无反顾地驶向那决定命运的检阅台。铁流无声，却已铮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