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的气氛，像被抽干了空气的密封罐。李鸣风最后那句“扫清一切障碍，全速推进”的指令，还带着冰冷的回音悬在每个人头顶。没有人说话，只有纸张翻动和沉重的呼吸声。徐海峰盯着面前那份被要求提前20%进度的国资处置清单，手指无意识地将一支铅笔摁得咯吱作响。刘洋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上面是寰宇团队发来的、需要“最短时间响应”的、长达数十项的需求清单。郑朝阳的位置空着，他人已在追查“昌荣贸易”的路上，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填满了整个空间。
“咚、咚、咚。”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县委办陈主任推开门，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甚至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书记，各位领导……省纪委高组长……请您现在过去一趟。”他的目光落在李鸣风身上，“巡视组……准备撤离了。”
撤离？！
这两个字像两颗炸雷，在密闭的会议室里轰然爆开！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才几天？一周都不到！针对青山镇历史债务、国资处置、招商引资如此重大且疑点重重的专项巡视，怎么可能如此虎头蛇尾、仓促结束？周明山灭口案刚有突破，“昌荣贸易”线索直指千湖高层，寰宇合作争议正甚……在这个节骨眼上撤离？
是查不下去了？还是……查到了什么不敢再查、或者不能再查的东西？
无数个猜测和疑问瞬间涌上所有常委的心头，让他们的血液几乎冻结。徐海峰手中的铅笔“啪”一声折断。刘洋猛地推了一下眼镜，仿佛想看清这背后真正的意图。
李鸣风的心也是猛地一沉，但他脸上的肌肉只是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缓缓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站起身。
“知道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会议暂停。我去送送高组长。”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冰冷而脆弱。背后的会议室，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死寂被骤然打破，压抑的议论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轰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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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小会议室。气氛与之前几次截然不同。少了些剑拔弩张的审讯感，多了几分事务性的疏离。高振林已经站起身，几名巡视组成员正在收拾文件和笔记本电脑，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看到李鸣风进来，高振林抬起眼皮，目光依旧锐利，却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观察。
“李鸣风同志，来了。”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长话短说。”
李鸣风坐下，腰背挺直。
“巡视组根据初步掌握的情况和省委指示，对长湖的阶段性巡视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高振林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后续专项调查，将由省纪委相关纪检监察室直接负责，不再以巡视组形式进行。”
李鸣风沉默着，等待下文。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高振林从桌上拿起一份装订好的、封面印着“机密”字样的文件，推到李鸣风面前。
“这是巡视组形成的初步反馈意见。正式文本会按程序报送省委，同时抄送长湖县委。”
他的手指在那份文件上点了点，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李鸣风身上：
“意见主要包括三点：
第一，充分肯定长湖县委新班子在稳定局面、化解教师工资纠纷、启动滨河旧改等民生急难问题上的担当和努力。特别是你在滨河现场的处理，展现了领导干部应有的责任感和应急能力。
第二，严肃指出长湖在重大决策程序规范性、国有资产监管、财政风险防控等方面存在明显短板和隐患。青山镇历史债务问题，周明山案暴露出的内部管理漏洞，教训极其深刻！
第三，原则同意长湖县在严格履行“三重一大”决策程序、加强风险评估和全过程监管的前提下，与寰宇资本开展战略合作，推进稀土产业园建设。”
李鸣风的心脏猛地一跳！原则同意！这四个字，重逾千钧！这意味着，巡视组为寰宇合作开了绿灯！虽然不是毫无保留，但这已是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高振林顶住了压力，或者说，他基于自己的判断，做出了这个决定！
但高振林的话还没完，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凝重：
“但是，同意，不等于放纵！合作必须在阳光下进行！所有程序必须合法合规，所有环节必须留痕备查！尤其是国资处置和股权让渡，必须经过最严格的审计评估和公开交易流程！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形式的利益输送和国有资产流失！”
他盯着李鸣风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
“李鸣风同志，长湖是一艘漏水的船，寰宇的资本是救生艇，但能不能开到彼岸，取决于掌舵的人能不能守住底线！这笔钱，是长湖百姓的希望，也是烫手的山芋，更是照妖镜！怎么用，用了之后效果如何，省委、省纪委会盯着！你好自为之！”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带着巨大的信任，也带着更巨大的压力！
“请高组长和省委放心！长湖县委一定严守底线，规范操作，用好每一分钱，接受任何监督！”李鸣风沉声应道，没有任何犹豫。
高振林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东西。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丝：“你的能力和魄力，我是看到的。但官场如战场，光有能力和魄力还不够，更需要智慧和定力。有时候，慢一点，稳一点，不是退缩，是为了走得更远。有些学费，代价太高了。”
这话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说完，高振林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好了，我们就到这里。后续会有省纪委的同志继续跟进相关案件。长湖的局面，来之不易，望你们珍惜。”
没有握手，没有道别。高振林带着巡视组成员，如同他们来时一样，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小会议室。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启动远去的声音。
李鸣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面前放着那份沉甸甸的“初步反馈意见”。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巡视组走了。留下了一个“原则同意”，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无处不在的注视。他们为什么突然撤离？是来自更高层的干预？还是周明山案的深水区让他们不得不暂时回避？高振林最后那句关于“学费”的话，又暗指什么？
冰面上看似平静了，但冰层之下，看不见的湍流显然更加汹涌澎湃。那把“千湖的伞”，似乎比想象的更大，更能遮蔽风雨。
李鸣风拿起那份文件，没有立即翻看。他走到窗边，看着县委大院门口。积雪基本融化，露出湿漉漉的地面，但角落里，依然残留着一些顽固的、肮脏的冰坨。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郑朝阳。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郑朝阳压抑着极度兴奋和凝重的声音：
“书记！找到了！‘昌荣贸易’那个法人代表赵昌荣……死了！”
“死了？”李鸣风的心猛地一缩。
“对！死在邻省一家小旅馆里！初步勘查是过量注射胰岛素……疑似自杀！但在他随身物品的夹层里，我们找到了一个微型U盘！”
郑朝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技术队刚初步破解……里面……里面有多份加密的账目往来记录和……几段模糊的录音！指向……指向千湖市……一位现任的、非常重要的领导！金额巨大！录音里提到了……‘老领导’和……‘青山镇的旧账’！”
U盘！录音！非常重要的领导！
李鸣风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发白。
冰层，终于被凿开了一个口子。但涌出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加漆黑、更加致命的暗流。
巡视组刚刚撤离，关键的线索人物就“被自杀”，却留下了足以引爆更大风暴的证据？
这不像是一个结束。
这更像是一个开始。一个对方措手不及、被迫丢车保帅，甚至可能是……祸水东引的开始！
李鸣风看着窗外那片残留的污冰，眼神冰冷锐利如刀。
“朝阳，”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封锁所有消息！U盘原件立刻由省厅专人绝密护送回省纪委！复制一份，由你亲自带回来！记住，是亲自！”
“明白！”
“还有，”李鸣风补充道，语气森寒，“准备好。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