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最后一片红漆碎屑扫进铁桶，铲子刮过玻璃的声响停了。门框内侧的黄符纸还在，边缘微微卷起，颜色比昨晚深了些。她退后两步，盯着那块刚清理完的玻璃，确认没有残留的煞气波动。
设备摆在柜台原位，硬盘指示灯绿着，推流程序卡在待机界面，时间显示23:48。
她伸手去拿遥控器。
指尖刚碰上塑料外壳，遥控器突然被一股力道打飞，撞在书架上弹下来。周予安站在她面前，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像是刚跑完十层楼。
“不能开。”他说。
林小满皱眉，“你吓我一跳。”
“不是吓你。”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在抖，“直播……不能超过一点。过了那个时间，会出事。”
林小满看着他。这不像周予安会说的话。他平时胆小，爱插科打诨，顶多在陈浩紧张时出个主意，但从没用这种语气拦过事。
“出什么事？”她问。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他摇头，手指攥紧了袖口，“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加班到一点零七分，打印机自己动了，吐出一张名单，上面有三个人的名字。第二天，那三个人都死了。我逃了，可路上……出了车祸。”
林小满盯着他。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车祸，但第一次把时间和细节连起来。
“你是说，一点之后，有什么东西会启动？”
“像系统。”他喉咙动了动，“自动的，关不掉。活人走不了，死人也出不去。我听见它在叫，不是声音，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它在找还在‘在线’的人。”
林小满沉默两秒，转身去检查结界符。符纸完好，灵压稳定，书店四周没有异常波动。
“可我们已经停了直播。”她说，“信号断了，没人再看，怎么还会被找到？”
话音未落，门被撞开。
不是风吹，不是错觉，是硬生生被一股力量从外面撞得脱了轨，整扇玻璃门向内倾斜，发出金属扭曲的尖响。
三个人走进来。
不，不是人。
三个穿着西装的幽魂，脸色铁青，眼窝深陷，领带歪斜。他们步伐一致，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每走一步，脚底就留下一道焦黑的印子。最前面那人右手还捏着一只翻盖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时间：00:59。
林小满立刻抄起引魂笔，横在身前。
三人没看她，目光直勾勾盯着柜台上的直播设备。他们的嘴在动，却没有发出完整的话，只是重复两个字：“打卡……打卡……”
她注意到他们的手腕上缠着半透明的带子，像塑料片做的锁链，上面印着工牌照片和一串数字。带子另一端延伸出去，穿过门缝，消失在夜色里。
她伸手去拦最近的一个。
那人猛地转头，眼睛全黑，没有瞳孔。林小满只觉一股寒气顺着手臂冲上来，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三步，撞在书架上。几本书掉下来，落地瞬间自燃，火苗蹿起半尺高，又迅速熄灭，只剩焦纸散了一地。
周予安冲上来，双手在胸前快速交叉，指尖划出一道青色光痕，像在空中写字。光痕落下，形成一个淡青色的符印，缓缓压向三个幽魂。
他们的动作慢了下来，嘴还在动，但声音弱了。
“别用引魂笔。”周予安低声说，“他们不是执念未消，是被系统锁住的。你越拉，锁链越紧。”
林小满盯着那符印，“你什么时候会这个？”
“我不知道。”他咬牙，“就像条件反射。我一看到考勤卡，脑子里就冒出这个手势。”
她不再追问，快步走到设备前，拔掉硬盘，关掉电源。推流程序的进度条瞬间归零，屏幕变黑。
三个幽魂同时晃了一下，像是信号中断的影像。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她问。
“碎纸机。”周予安盯着最前面那人，“b座23楼，财务部。他们没走门，是从碎纸机爬出来的。纸屑堆满了管道，他们卡在里面好几天，直到今晚……直播信号一启动，管道里的纸全飞起来，拼成门的形状。”
林小满想起什么，“你说的名单……是不是按部门排的？行政、财务、策划？”
周予安点头，“财务部三个，策划部两个。我看见名字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那是当天晚上会死的人。系统在清点。”
“清点什么？”
“在线状态。”他声音低下去，“只要信号源亮着，系统就以为还有人在加班。它会把所有没‘补卡’的魂，往信号最强的地方拽。你这儿，现在就是打卡点。”
林小满盯着地上那三道焦痕。它们不是随意留下的，而是从门口延伸到设备前，像有人拖着沉重的东西走完最后一段路。
她忽然蹲下，伸手摸了摸其中一道痕迹。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电流残余。
“这不是普通的焦痕。”她说，“是数据流烧蚀的痕迹。他们在试图上传打卡记录。”
周予安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三个幽魂。符印的光渐渐变弱，他们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却又被什么拉住，悬在半空。
“他们想留下。”周予安说，“可系统不让他们停。”
“为什么是今晚？”林小满站起身，“我们已经停播一天了，为什么偏偏现在冲进来？”
“因为你准备重启。”周予安声音发紧，“系统检测到预备信号，提前激活了。它不在乎你最终播不播，只要检测到‘开机’动作，就算‘在线申请’。”
林小满盯着设备，脑子里转得飞快。她不是没处理过棘手的灵体，但这次不一样。这不是个体执念，是某种机制在运作，像一台停不下来的机器，自动抓取、登记、锁死。
“那你为什么能逃？”她问。
周予安闭了下眼，“我那天……一点前关了电脑。系统判定我‘已离线’，没把我算进去。可我路上看到红灯，停了三秒——就是那三秒，它又把我抓了回来。车祸不是意外，是系统把我从流程里剔除的方式。”
林小满懂了。
这不是超时加班的问题，是规则本身在杀人。
她走回柜台，打开抽屉，取出三张空白符纸。她不能放他们走，也不能留他们在这儿。一旦她再开设备，系统会立刻定位。
“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打卡’成功？”她问。
“不行。”周予安摇头，“补卡需要权限。只有系统管理员能操作。而且……他们已经死了，系统不会承认死人有打卡资格。”
“那就不是补卡。”林小满笔尖蘸朱砂，“是篡改记录。”
她快速画符，三道“状态变更符”，作用是临时修改灵体的“在线”标识，从“未下班”变成“已签退”。这是引魂人里极冷门的技巧，通常用于帮被公司刁难的魂体脱身，从没用在这么大规模的系统上。
她把符纸贴在三个幽魂胸前。
符纸刚贴上，三人同时抬头，喉咙里发出类似机械提示音的“滴”声。手腕上的考勤卡锁链开始发烫，红光从接缝处渗出。
“有效。”周予安松了口气。
话音未落，最前面那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林小满的手腕。
他的手像冰，却没有实体的触感，更像是数据流直接刺入皮肤。林小满眼前一闪，看到一间昏暗的办公室，墙上挂钟指向1:00，三台电脑屏幕同时亮起，弹出对话框：【补卡申请失败。员工状态：已死亡。请管理员处理。】
“救我们……”那人开口，声音终于连贯了，“系统说……补卡成功才能下班……可我们已经死了……我们……不想再卡在碎纸机里……”
林小满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那人的手腕猛地一抖，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向后拖去。另外两人也同时被拽动，脚下的焦痕迅速变淡，像被什么东西吸走。
周予安冲上前想拦，却被一股反冲力撞开，摔在书架边。
三个人消失在门口，连同那三道焦痕，一起被抹去。书店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地上，留下三小块黑色的纸屑，像是从碎纸机里带出来的残渣。
林小满蹲下，捡起一块。纸屑上印着半个二维码，扫不了，但能看清下面一行小字：【星辰广告·考勤系统V3.2】。
她站起身，把纸屑放进证物袋。
周予安靠在书架边，喘着气，额角有冷汗。
“你早知道会这样。”林小满看着他，“你不是临时想起来的，你是……被封住了记忆。”
他没否认。
“我每次想说，头就疼得像要裂开。”他抬手按着太阳穴，“像是有东西不让我讲。直到刚才，看到他们手腕上的卡，才突然通了。”
林小满盯着他，“你还记得多少？”
他张了口，还没出声，店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电压不稳的那种闪，是整间书店的光源同时熄灭又亮起，间隔精确得像被某个程序控制。
柜台上的设备屏幕，无端亮了。
黑色的背景上，跳出一行白色文字：
【检测到外部信号源。
启动加班状态同步。
倒计时：00:5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