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夜,冷得能咬碎骨头。
暴风雪在窗外咆哮,卷起千层雪浪,拍打着“北岭精神康复中心”灰白色的外墙。
整座建筑像一头蛰伏在冰原上的巨兽,沉默而阴森。
大厅里灯光惨白,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墙上挂着一行烫金标语:“治愈审美焦虑,重建秩序人生。”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虚伪。
苏倾月穿着一身素净的心理评估师制服,肩上挎着医疗包,低垂着眼眸,随导医穿过长廊。
她的脚步很轻,呼吸极稳,仿佛只是这庞大机器中一枚无足轻重的齿轮。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正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两侧病房铁窗内,是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那些女人蜷缩在角落,有的机械地涂画着婴儿轮廓,一遍又一遍;有的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絮。
她们的手指枯瘦发颤,指甲剥落,腕间有深浅不一的勒痕——像是曾被长期束缚。
苏倾月指尖微动,袖口下的脉搏跳得极快。
这些人……不是病人。
她们是母亲。
是当年因生育了“高敏感基因”孩子而被判定为“情绪不稳定”的“不合格女性”,是“优育计划”中最沉默、最悲惨的一环。
她们不该在这里,不该被抹去名字,不该被当成疯子囚禁至死。
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寒潮。
导医在一扇标着“档案管理”的门前停下,“您要查的近三年心理干预记录都在里面,限时二十分钟。”
“谢谢。”她轻声道,声音温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
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下一秒,她眼神骤冷。
迅速从医疗包夹层取出微型解码器,三秒破解电子锁。
推门而入,反手锁闭。
档案室狭小阴暗,一排排病历卡整齐排列,按编号分类。
她没有犹豫,直奔最深处的灰色抽屉——那里存放的是“特殊观察对象”。
指尖划过标签,终于停住。
三张卡片并列摆放,边缘泛黄,纸面有明显反复翻阅的折痕。
患者编号旁赫然标注着红字:Y类残留。
姓名分别是:李秀兰、陈婉秋、赵玉芬。
苏倾月瞳孔微缩。
这三个名字,曾在她母亲的产检报告附录中出现过。
同期孕妇,同一批接受“天赋筛查”,也是最后一批在公开记录中“自愿签署领养协议”的女性。
可她们的孩子呢?
她快速翻阅病历内容,字里行间全是精心编造的“精神失常诊断”和“自愿隔离治疗”。
但有一处细节暴露了真相——每日凌晨两点,三位患者会被集中带往b区走廊尽头的“音乐疗法室”,停留四十七分钟,期间所有监控自动关闭。
四十七分钟。
恰好是一段胎儿脑波同步实验的标准时长。
她将资料拍照上传,加密发送至傅司寒端口,随即收起设备,悄然离开档案室。
夜色渐深,风雪未歇。
她换上黑衣,借助通风管道潜入地下。
金属爬梯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压着呼吸,生怕惊动隐藏在暗处的红外感应。
直到第三层尽头,一道厚重防爆门出现在眼前,门缝透出微弱蓝光。
她贴墙而立,从耳内取出微型信号接收器。
“傅司寒,我已抵达目标区域。”她低声开口,声音几乎融进风声。
耳机传来低沉回应:“无人机扫描确认,你所在位置下方存在独立供氧系统与防震墙体,结构不符合医疗设施标准。那里不是病房——是活体观察舱。特勤队已在三十公里外待命,一旦触发警报,三十秒内接应。”
“明白。”她点头,动作利落撬开通风口栅栏,翻身而下。
落地无声。
透过一道狭窄观察窗,她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一间不足三十平的密闭空间,中央摆着一台老旧电视,屏幕闪烁着模糊画面:一群婴儿躺在透明培养舱内,头部连接密集电极,监测屏上滚动显示着“情绪抑制进度98%”。
三个年迈妇女围坐四周,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异常安静地看着屏幕,仿佛在等待什么。
其中一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直直望向摄像头方向,嘴角缓缓扬起一抹诡异笑意。
“你们以为我们疯了?”她声音沙哑,却清晰得如同刀锋划过玻璃,“我们只是记得太多!”
苏倾月屏息,缓缓靠近观察窗,从怀中掏出一支特制录音笔,按下录制键,声音轻如落叶:“你们还记得我母亲吗?林清漪,代号‘月隐’。”
空气骤然凝固。
三位老人同时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脸上。
死寂。
然后,那个最先开口的老妇人猛地站起,踉跄扑到玻璃前,双手死死贴在冰冷表面,眼中竟涌出滚烫泪水。
“月亮的孩子……”她喃喃,声音颤抖,“你还活着?你还敢回来?”
苏倾月心头剧震,指尖紧扣录音笔,正欲追问——
突然,电视画面一闪,跳出一段新的影像。
没有声音,画面晃动剧烈,像是偷拍所得。
镜头扫过一条金属走廊,墙上挂着一块斑驳铭牌,只露出半截字迹:
【清源基地 内部禁地 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紧接着,画面定格在一扇红色铁门前,门边电子钟显示时间:
02:00。监控画面定格在那扇红门之上,时间停在02:00。
苏倾月指尖微颤,却强迫自己冷静。
她迅速将录像截图传回后方——傅司寒那边早已连线林院士,人工智能伦理专家正以毫秒级速度调取尘封档案,比对二十年前“清源基地”的原始建筑图纸。
“确认了。”林院士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墙体承重结构、通风管道走向、电力分配节点……和‘清源计划’一期工程完全吻合!这地方本应在十五年前就地下封存,可它不仅仍在运行,还接入了民用电网伪装成精神病院!他们用‘心理干预’作掩护,实则持续进行胎儿神经调控实验——这是反人类罪。”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无人机热成像捕捉到:每日凌晨两点整,一辆无标识冷链车从地下三层驶出,沿隐秘隧道离开,目的地未知。
车内温度恒定在4c,适合运输生物样本。
“他们在转移什么?”傅司寒低沉嗓音响起,冷得如冰刃出鞘,“胚胎?记忆载体?还是……被清除的孩子?”
苏倾月眸光骤冷。
她不再犹豫。
从颈侧取出一枚银色耳钉,轻轻一按——这是她早年自研的意识共振装置“心墟”,能短暂读取并模拟高敏人群的情绪波频。
而眼前这三位母亲,正是当年参与实验的幸存者,她们的大脑仍残留着与孩子相连时的脑电共鸣。
她闭眼,启动设备。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婴儿啼哭、针管刺入太阳穴、女人嘶吼着“还我孩子”却被拖走……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击她的神经。
她咬牙支撑,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三秒后,“心墟”成功录下一段复合情绪密钥——那是母爱、绝望与执念交织而成的独特频率。
下一瞬,她反向入侵安保系统。
警报灯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红外感应区出现三秒盲区。
成了!
她猛地推开防爆门,冲入囚室。三位老人抬头,
“跟我走。”她扶起最虚弱的李秀兰,声音坚定,“现在。”
老人却缓缓摇头,枯瘦的手抚上胸口,颤抖着从内衣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皱褶的纸——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又被拼凑复原。
《全国“不合格”亲子关系销毁执行表》。
名单上,数百个名字密密麻麻,标注着“已处理”“失联”“自愿放弃”。
而在签署栏,赫然印着一枚朱红手印——现任艺术委员会主席,苏婉柔的养父,沈知行。
空气仿佛凝固。
原来这场跨越二十年的清洗,从未停止。
而权力的刀锋,始终悬于无辜者脖颈之上。
“我们出不去……”李秀兰喃喃,泪水滚落,“但我们能让你带出去。”
苏倾月死死攥住那张名单,指节泛白。
这不是证据——这是战书。
她迅速将文件扫描上传至“审判之镜”——那个由全球匿名技术联盟构建的曝光平台,一旦发布,将无法删除。
同步附上母亲录音、三位幸存者的证词视频,以及那段诡异录像。
就在她准备撤离时——
呜——!!!
尖锐警报撕裂风雪!
探照灯如巨兽之眼扫过废墟般的庭院,锁定了地下通道出口。
她背着昏迷的李秀兰疾步奔向接应点,身后脚步声逼近,枪械拉栓声清晰可闻。
突然,她回头——只见李秀兰竟不知何时醒转,挣扎着爬上了楼顶,手中举起一面褪色红旗,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
“我们都记得!”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黑夜,“我们不是疯子!”
那一刻,天地寂静。
苏倾月含泪按下发送键。
刹那间,全国数亿屏幕自动弹窗——地铁广告屏、商场巨幕、手机终端……齐齐亮起一行血红色大字:
“妈妈们没疯,是世界装瞎。”
与此同时,在七村方向,第一簇篝火悄然燃起,接着是第二、第三……顷刻连成燎原之势,照亮雪夜苍穹。
而在海外某处隐秘基地,“覆巢计划”主控室内,终端突然闪烁刺目红光。
机械女声冰冷响起:
【目标已接触核心证人,情感共振值超标,启动清除程序。】
屏幕缓缓打出新指令——
执行倒计时:00:59:59……
风雪狂啸,枪声渐近。
苏倾月背负老人冲入废弃锅炉房,喘息粗重,指尖颤抖地打开加密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