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色依旧阴沉如墨。
苏家老宅的藏书阁已成废墟,焦木横陈,灰烬未冷。
雨水顺着残破的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仿佛大地也在无声控诉。
阿阮跪在湿漉漉的瓦砾间,双手捧着一块烧得发黑的族谱残片,嘴唇颤抖,眼中尽是绝望。
“三十年了……林氏女入嗣的记录全没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她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而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苏倾月静静立着,指尖还残留着从暗格中取出存储卡时那冰冷的触感。
她的脸上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静谧的清醒。
五哥苏景行连夜带人将存储卡送往公安技术中心解密。
三小时后,初步分析结果出来——音频共七段,内容涉及二十年间七起新生儿调包事件,地点遍布西南三省,而所有案件都指向同一家早已注销的私立医院:百林县康宁妇产。
“巧合太多了。”五哥盯着电脑屏幕,眉心紧锁,“这不只是个别护士贪财换婴,背后有组织,有流程,甚至……有资金链。”
他迅速调取财政系统数据,追踪“母婴健康促进会”十年来的项目拨款记录。
果然,问题出在“扶贫接生”专项基金上——每年数百万拨款,最终竟通过层层转包,流入一家名为“康宁护理”的空壳公司账户。
法人代表名叫林素娥,三十八岁,户籍挂靠在苏家远房三叔公名下。
“这名字……”阿阮站在书房门口,脸色骤然一白,压低声音道:“她是我主母当年提拔进账房的小丫头,就因为……帮着处理过‘招娣’那桩事的账目。”
空气瞬间凝滞。
苏倾月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神平静得可怕。
原来如此。
不是偶然,不是疏忽,而是一场持续二十年、以公益为掩护、用权力做背书的系统性贩卖。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走到窗边。
雨停了,但云层厚重,不见星月。
整座城市在夜幕下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真相撕开它的皮囊。
第二天清晨,星燧基金会官网发布招标公告:拟投入五百万元,在西南五省开展“偏远地区助产人员能力提升计划”,并首次提出全流程影像留痕+新生儿dNA双备份留存的技术规范。
这一跳,直接踩进了对方的雷区。
三天内,协会接连三次约谈基金会代表,语气从客气到强硬,最后甚至暗示“某些项目不适合民间机构介入”。
苏倾月亲自出面,一身简约套装,笑容温婉:“我们只是想让每个孩子出生时,都能留下一份不会被篡改的身份印记。这有问题吗?”
对方哑口无言。
开标前夜,协会秘书长亲自登门拜访苏家别院。
他坐得笔直,手里端着茶杯,却迟迟不喝,目光几次扫过苏倾月的脸,欲言又止。
“苏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有些条款……太敏感了。一旦执行,牵扯太多旧账,恐怕会伤及无辜。”
“比如?”她微微侧头,眸光清澈。
“比如……”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有些人的身世清白,未必经得起查。”
客厅一瞬间安静下来。
窗外风动竹影,沙沙作响。
苏倾月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温柔得几乎让人放松警惕。
“您说得对。”她点头,“是我们考虑不周。”
她当着他的面,拨通基金会负责人电话:“撤回投标申请吧,条款太激进,确实不合适。”
秘书长松了口气,临走前还拍了拍她的肩:“识大体,是福气。”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倾月脸上的笑意骤然冷却。
她抽出藏在沙发垫下的录音笔,红灯微闪——全程清晰收录。
与此同时,傅氏集团法务部一间保密会议室里,两名律师模样的男子正与境外某医疗投资公司代表视频连线,洽谈一笔“高端生殖服务合作”。
他们出示的意向书赫然写着:拟采购定制化代孕资源,预算百万起步,要求提供“健康女婴+城市户籍配套服务”。
消息放出不到48小时,一名自称“资源调配员”的中间人主动联系,发来一份加密报价单。
打开后,页面简洁冷酷:
【婴儿调包服务价目表】
- 普通农户女婴调包:8万元起(含出生证明)
- 健康女婴+城镇户籍打包:25万元封顶(限三甲医院操作)
- 特殊需求可议价(附成功案例参考)
交易方式:现金交割,地点定于邻市G60高速枫岭服务区A区加油站。
时间:三日后,凌晨一点。
苏倾月看完报告,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的价格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们终于肯露脸了。”
她转身望向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眸底寒光凛冽。
这一局,她等了很久。
而此刻,风暴已在路上。暴雨初歇的夜,空气湿冷如铁。
G60高速枫岭服务区A区加油站外,漆黑一片,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
五哥苏景行亲自带队,十二名便衣警察早已埋伏在周边,对讲机静音,眼神紧锁加油站入口。
监控无人机悬停高空,红外成像画面实时传回指挥车。
苏倾月坐在后方的商务车里,车窗半开,指尖夹着一枚旧铜铃,铃舌未动,却仿佛有风在耳畔回响。
“目标车辆进入视野。”耳机里传来观察员低沉的声音。
一辆无牌黑色SUV缓缓驶入加油站,停靠在最偏僻的加油机旁。
两名男子下车,动作谨慎,四下张望后,才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银灰色金属U盘,交到早已等候在此的中间人手中。
交易本该就此结束。
可就在警方准备收网的瞬间,那中间人忽然将U盘举起,对着天空晃了晃——像是某种信号。
“不对。”苏倾月瞳孔一缩,声音冷得像冰,“他们不是来交易婴儿的……他们是来送东西的。”
她猛地按下通讯键:“只拍人脸,放U盘走人!不准拦截!”
命令下达得极快,五哥虽不解,却毫不犹豫执行。
警方隐匿身形,任由那三人完成交接后迅速撤离。
无人追击,无人现身,仿佛这场布控从未存在。
半小时后,指挥车内。
U盘被接入加密终端,屏幕亮起,第一帧画面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是苏倾月。
八岁的她,赤脚站在乡下老屋门前,身后是那棵她亲手种下的槐树。
镜头微微晃动,像是偷拍,角度隐蔽而恶意十足。
紧接着,一张张照片接连弹出:她在溪边洗衣、在灶台前烧火、在田埂上奔跑……全是她童年最私密、最不愿被人知晓的画面。
最后,音频播放。
苍老却清晰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正是她师父临终前那一句,字字如刀:
“你本不该回来……有人等你二十年,就为让你闭嘴。”
车内死寂。
五哥拳头紧握,眼中怒火翻涌:“谁?谁敢动姐姐的过去?这分明是恐吓!”
阿阮脸色惨白,喃喃道:“他们知道……他们一直盯着你……”
苏倾月没说话。
她盯着屏幕上那间熟悉的山屋轮廓,指尖轻轻抚过玻璃,仿佛能触到当年的风与尘。
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可不过三秒,她便垂下手,神色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更冷。
“这是心理战。”她淡淡道,“想让我乱,想让我退。可惜——”她抬眸,目光如刃,“我回来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安稳。”
她合上电脑,推门下车。
雨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打在脸上冰凉。
“司机,”她忽然开口,“不去原定路线,去城郊殡仪馆。”
“现在?”司机一怔。
“现在。”
夜路漫长,车灯划破黑暗。
苏倾月靠在后座,掌心紧握那枚铜铃。
她想起师父临终时枯瘦的手,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不是不舍,而是警告。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殡仪馆守夜人早已接到通知,默默引她穿过寂静的长廊,来到骨灰存放区最深处的一格。
她站定,从包里取出铜铃,轻轻一摇。
清脆的铃声在空荡的厅内回荡,仿佛穿越了生死的音答。
管理员原本木然的脸色骤然一变,怔怔看了她许久,才颤抖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泛黄的密封袋。
“老先生……留下的。”他低声说,“他说,若你听见风声不对,就把这个交给你。”
苏倾月接过,指尖微颤。
撕开封条,里面是一本手写账簿,纸页发脆,墨迹深浅不一。
翻开第一页,日期赫然是1985年。
【异常出生记录】
- 1985年3月12日,百林县康宁妇产,女婴调包,家属不知情,经手人:林素娥
- 1993年7月5日,同院,双胞胎替换,男存女弃,资金来源:苏氏远亲账户
- 1997年10月21日,同院,健康女婴置换病残儿,操作医师:陈慧兰
一页页翻过,笔迹始终冷静克制,直到最后一页。
那里只有一行字,墨迹却格外深重,像是用力写下:
“陈慧兰来找过我,她说她们只是开始。”
窗外,一道惊雷炸裂,照亮她苍白的脸。
她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雨声如鼓,敲打着命运的节奏。
而就在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医院来电。
“苏小姐,阿阮阿姨突发高烧,已经送往急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