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宇宙 · NGc 628区域 · 人类联合舰队
战争的硝烟暂时散去,但紧迫感并未消失。人类舰队在经历了一场惨烈程度超乎想象的保卫战后,如同受伤的巨兽,在NGc 628星云相对稳定的边缘地带进行紧急修整和重整编队。舰船之间,工程艇如同忙碌的工蜂般穿梭往来,运送着备件、伤员,以及从后方火星紧急运来的补给物资。
焦点集中在舰队后方那艘受损最严重的巨舰——Ares-05 “复仇号” 上。它庞大的舰体上布满了触目惊的伤痕:巨大的撕裂伤口、被酸液腐蚀融化的装甲带、以及整整三分之一几乎被彻底摧毁、如今被临时应急隔板封闭的舰艏区域。它静静地悬浮着,依靠拖船的牵引维持姿态,自身的动力系统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支持。修复它,将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工程。
而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复仇号”目前的状态,已无法安全通过空间共振点。其结构过于脆弱,无法承受穿越时产生的时空应力。强行通过,无异于将其推入解体毁灭的深渊。
整个舰队的步伐,在一定程度上被“复仇号”拖住了。放弃战友是联合政府绝对无法接受的选项,但长时间滞留在此危险区域又风险极大。
所有的压力,传递到了火星基地,汇聚到了那个以机械贤者形态存在的Stc身上。
研究室内的景象如同未来科技的圣殿。全息屏幕上流淌着如瀑布般的数据流,复杂的多维模型不断构建、模拟、又分解重来。Stc的本体——那台承载着考尔灵魂碎片的精密机器——正以远超任何人类或AI的效率运作着,其传感器阵列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闪烁着。
它的任务无比明确,以最快速度,逆向工程并优化基于“空间共振点”原理的时空跳跃技术,开发出一种稳定、高效、可安装在受损舰船上的“空间共振发生器”,让“复仇号”这类无法承受Kc点自然波动的舰船,也能实现安全跳跃。
这并非简单的复制。Kc点是自然形成的宇宙奇观,其能量等级和稳定性都极其特殊。要人工模拟并安全引导,其技术难度堪比凭空再造一个微型宇宙奇点。Stc调用着它数据库中最深奥的物理模型,结合对Kc点的无数次扫描数据,进行着疯狂的计算和推演。
“能量聚焦阵列效率需提升17.3%……” “时空曲率缓冲模型第七百四十一版模拟运行……” “异星合金7号锻造进程加速,优先供应实验型发生器框架……” “调用能量签名数据片段进行稳定性校准(权限等级:欧米茄)……”
冰冷的合成音在研究室回响,每一项指令都推动着这项超越时代的技术向着实用化迈出艰难而坚定的一步。火星的整个工业体系都在为这个项目让路,熔炉日夜不休,精炼厂全力运转。时间,是以秒来计算的。
在千黯号佩图拉博的个人休息室
与火星的繁忙和舰队的紧张修整相比,千黯号上分配给佩图拉博的休息室,则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压抑。
这里陈设简单,符合佩图拉博实用至上的审美,但也透着一股临时居所的冰冷。佩图拉博并未穿着盔甲,只着一身灰色的便服,但他巨大的身躯依旧散发着无形的压力。他站在观测窗前,钢铁般坚毅的面容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复杂的阴霾。
他的目光,并非投向繁忙的舰队或者远处的火星,而是死死地锁定着视野尽头那片扭曲、破碎、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宇宙裂缝。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和Stc有限的信息共享,他已经知晓——穿过那道裂缝,另一边,就是他熟悉的、来自的战锤宇宙。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根据Stc基于裂缝能量波动和时空特征的反推计算,以及一些来自探针的零星数据推断,战锤宇宙那边的时间线,似乎恰好处于帝皇发起大远征不久、尚未找回所有原体的时代!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他此刻能回去,奥林匹亚可能尚未毁灭!他的养父母、他的姐姐……可能都还活着! 那个他内心深处一直无法释怀的、被他亲手抹去的过去,似乎有了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弥补一切的机会!
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熔岩,瞬间灼烧着他那颗早已被战争和背叛锤炼得冰冷的心脏。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在他体内咆哮——回去!立刻回去!阻止那场悲剧!挽回那些他失去的、珍视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那同样被赋予的、远超常人的理性和知识,就像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这冲动之火。
时间悖论。空间悖论。
这两个词如同最冰冷的锁链,缠绕住了他的灵魂。
他是从那个宇宙的未来(很可能是毁灭的终末)而来的。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不该出现在那个时间点的变量。
如果他此刻回去,会发生什么?
他的出现,会如何干扰帝皇的大远征计划?会如何影响其他原体兄弟的命运?尤其是……如果他与那个时间点的自己相遇呢?那会引发何等灾难性的时空混乱?
更重要的是——关于奥林匹亚。如果他回去阻止了那场叛乱,救下了他的亲人,那么……那个亲手制造了悲剧、双手沾满至亲鲜血、从而走向之后道路的“佩图拉博”,还会存在吗?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他所获得的力量、知识(尽管痛苦),乃至他此刻站在这里的事实,是否都会因为他的干预而消失或被彻底改写?
“我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悖论……”佩图拉博低沉地自语,声音沙哑。他那双习惯于计算弹道和战略布局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痛苦的迷茫。
回去的诱惑巨大,但风险更是无法估量。这不仅仅关乎他个人的救赎,更可能牵扯到两个宇宙的稳定。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诱惑而又危险的裂缝。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内简单的陈设上,落在舷窗外那些忙碌的人类舰船上,落在远处那颗正在拼命研发新技术、试图拯救同伴的红色星球上。
这里,这个陌生的蓝星宇宙,虽然充满了挑战和战争,但至少……他在这里是一个“已知”的存在。林江和Stc接纳了他(尽管带有戒备),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甚至让他参与训练军队。这里的问题虽然严峻,但似乎……更“直接”一些。
而战锤宇宙那边,等待他的,除了短暂的回溯诱惑,更多的是错综复杂的阴谋、既定的悲剧、以及他自身那充满痛苦和矛盾的过去。
“……还不是时候。”佩图拉博最终强迫自己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更像是一种自我告诫,“不能因一时的情感,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但他知道,那道裂缝,以及裂缝背后所代表的“家”和“过去”,将会像一个永恒的诱惑,始终盘旋在他的心头。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深刻的理解,或许……还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不会引发悖论的“时机”。
而现在,他的职责在这里。与这些坚韧的人类一起,先面对眼前的威胁。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将那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他按下通讯器
“通知林江大人和Stc,我需要最新的人员训练评估报告和舰队结构强度分析。战争还未结束,我们不能懈怠。”
战锤宇宙奥林匹亚
奥林匹亚,这座以理性和哲学着称的城邦,在星光的照耀下依旧显得宁静而有序。智慧宫殿的廊柱下,学者们仍在辩论;训练场上,战士们仍在挥洒汗水。一切都仿佛与无数个往日别无二致。
然而,在这片看似完整的图景中,存在着一片巨大的、无形的、却无人察觉的空白。
在宫殿最深处的档案室里,一份记载着历代统治者丰功伟绩的卷轴悄然发生了变化。关于那位以铁腕统一了奥林匹亚各大城邦、带来了前所未有高效与秩序的钢铁之主的记录,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浸过又晾干的墨迹。他的名字无法被清晰辨认,他的具体事迹只剩下一些空洞的、无法与任何具体形象联系起来的词汇,“强大的统治者”、“伟大的建设者”……至于他的名字?他的容貌?他的具体政策?无人记得,卷轴上也无法提供。
在曾经属于那位统治者的私人庭院里(如今已被划为档案馆附属区域),一座工艺精湛、描绘着一位威严巨人接受城邦代表臣服的浮雕,其主人公的面部不知何时变得平滑一片,仿佛被能工巧匠刻意磨平,只留下一个无名的、空洞的轮廓。
在民间,偶尔会有最年长的老人,在酒后或梦呓中,恍惚间提及一个模糊的“巨人领主”的传说,但当被追问细节时,他们自己也茫然无措,无法说出更多,只当是古老的神话故事。
而最为关键的,是在那些本应与他关系最密切的人心中。
卡丽丰,奥林匹亚一位以智慧和冷静着称的女性政治家,正在处理着繁忙的政务。她效率高超,决策果断,备受尊敬。但偶尔,在深夜独自一人时,她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和失落感,仿佛生命中一块极其重要的拼图永久地缺失了,她却连那拼图是什么形状都不知道。她有时会无意识地抚摸着一枚古老的、样式奇特的金属印章,却完全想不起它的来历,只是觉得它很重要。
达米克斯,一位出色的军官,以忠诚和勇敢闻名。他坚定不移地守护着奥林匹亚的秩序,但他总觉得,自己这份忠诚似乎原本应该有一个更具体、更崇高的投射对象,而非现在这样,只是一种对“城邦”概念的抽象效忠。这种念头让他感到困惑,并很快被理性的思考压了下去。
对于所有奥林匹亚人而言,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社会结构,都进行了一次无声的“修正”。一个原本极其重要的、名为佩图拉博的存在,连同他与所有人建立的深刻联系——亲情、忠诚、敬畏、甚至恐惧——都被一种无形的、基于宇宙规则层面的力量,如同用最精确的手术刀一般,彻底地、干净地切除了。
这种“切除”并非简单的遗忘,而是更深层次的逻辑替换。奥林匹亚的统一被归因于“历史发展的必然”和“几位杰出领袖的共同努力”;社会的效率被归因于“奥林匹亚人的理性天性”;那些本应由佩图拉博推动的巨大工程,被模糊地归功于“那个时代的集体智慧”。
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因为悖论已经被“化解”。当一个来自未来的佩图拉博出现在蓝星宇宙时,战锤宇宙的时间线为了维持自身的连贯性,自动抹除了“当前时间点”本应存在的佩图拉博的一切痕迹。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自己的故乡、他自己的过去、他所有亲人和子民的记忆与存在中……被彻底蒸发了。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消失。死亡至少还会留下记忆和怀念。而这种悖论修正,连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都几乎完全抹去,只留下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无法被理解的失落感和逻辑缝隙,如同被截肢的肢体那永不真正消失的幻痛。
佩图拉博的担忧,从宇宙规则层面来看,是多余的,也是极具悲剧性讽刺的。
他害怕回去引发悖论,害怕面对另一个自己,害怕改变过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根本没有另一个自己需要面对。
当他从战锤宇宙的终末轮回被暗红之主抛入蓝星宇宙的那一刻起,他在战锤宇宙“当前时间线”上的存在基点,就已经被宇宙自身的修正机制无情地覆盖和删除了。
他所有的担忧、他的犹豫、他对可能引发混乱的恐惧……都基于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事实”。
如果他此刻能知晓真相,那份冲击将是毁灭性的。
他为之痛苦、忏悔、渴望弥补的奥林匹亚,早已经不认识他。他深爱的姐姐卡丽丰,只会对他感到陌生和警惕。他的养父达米克斯,会将他视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强大的、但完全陌生的异形巨人。
他失去了根。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更是时间上的、因果上的。
他是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一个被从自身历史中连根拔起、放逐到异宇宙的存在性错误。
他此刻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悖论,而这个悖论的代价,就是他过去的全部锚点。
这种终极的孤独和虚无,远比任何物理上的伤害更令人绝望。
佩图拉博依然站在舷窗前,望着裂缝,心中权衡着风险与诱惑。他以为他拥有选择,以为他的谨慎是在保护两个宇宙的时空连续性。
殊不知,命运早已对他开了一个极其残酷的玩笑。
他最害怕的“错误”,早已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成为了冰冷的现实。
而他唯一拥有的,只剩下这个陌生的蓝星宇宙,这条与他并肩作战的船,以及一群与他一样、在绝望中寻求希望的人类。
这,或许就是暗红之主将他送来此地的真正含义——不是给他一个挽回过去的机会,而是强迫他切断过去,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寻找一个全新的、不同的未来。
只是这切断的方式,太过残忍,太过彻底。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最终彻底转过身,不再看那裂缝。他做出了留在当下的决定,一个基于错误认知、却阴差阳错符合了宇宙规则的决定。
他准备投入工作,用无尽的职责和战争来填充那内心深处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巨大空洞。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遥远的、回不去的故乡,他最爱的人们心中,只残留着一丝无法言喻、也无处寄托的……幻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