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手刚抬起,沙地上的裂痕便被荆棘藤层层缠住。赤奴带人埋下雪莲精灵,根须扎进地底,像一张看不见的网,静静感知着地脉的每一次跳动。
他收回手,拍了拍掌心的尘土。
“今晚设宴。”他说,“犒劳三军。”
没人质疑。白虎军团收弩归鞘,羌骑解甲牵马,玉门关内火把一盏盏亮起。战后第一顿热饭,谁都想吃得踏实点。
庆功宴摆在关内校场,长案连成一片,酒肉流水般送上。李文亲自提壶,从白虎军团最前排开始斟酒。壶是粗陶的,酒是烈的,倒满一碗,溢出的洒在沙地上,立刻腾起一股白气。
他走到羌骑那边,赤奴咧嘴一笑,举碗就干。李文也喝,碗底朝天。
呼衍铁坐在角落,没动筷子。他面前的酒碗满着,手搭在膝上,指节泛青。李文路过时看了他一眼,那人抬头,勉强扯了下嘴角。
“你该喝一口。”李文说。
呼衍铁点头,端起酒碗,刚送到嘴边,手腕一抖,碗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酒还没洒完,他整个人就歪了下去。
李文转身时,他已经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气管。下一瞬,鼻孔、耳道、嘴角同时渗出黑血,顺着下巴滴在沙地上,发出“嗤”的轻响。
“巫神……未灭……”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白翻起,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倒地不动。
全场静了两息。
李文一步跨到他身边,抬手一掌拍在案上。陶碗应声碎裂,碎片溅开,酒水泼了一地。
“都坐好。”他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云姬从人群后走出,蹲下身,手指搭在呼衍铁腕上。她眉头一跳,低声说:“血脉诅咒,反向种咒。”
李文没问怎么解。他知道这种事没有现成的方子。
他盯着呼衍铁的脸。那张脸正在发青,皮肤下像有东西在游走,血管一根根凸起,泛着黑线。这不是外伤,是根子上的毒,顺着血脉往心脏爬。
云姬收回手,“他们用‘李氏灭巫’的预言做引子,等我们胜了,人心一松,咒就炸了。”
李文闭眼。
气运之力从丹田升起,顺着手臂流到指尖。他探入经脉,内视自身——金流在经络中平稳运行,但靠近心口的位置,一道黑丝正缠在主脉上,像藤蔓绞住树干,缓缓收紧。
他明白过来。
这咒不是冲呼衍铁来的,是冲他。呼衍铁是执行者,是屏障,是替他挡了第一波反噬。可这黑丝已经顺着气运共鸣,爬进了他体内。
他睁开眼,一把抽出木剑,剑尖朝下,插入身前沙地。
龙纹没亮。
他握紧剑柄,气运之力全数压进剑身。经脉里的黑丝猛地一缩,像被惊动的蛇,加速往心脏钻。
李文咬牙,怒喝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话音落,木剑震颤,龙纹骤亮,金光从剑身炸开,顺着地脉蔓延,又从地下反冲回来,灌入他手臂。
黑丝在金光中扭曲,发出无声的嘶鸣。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挣扎,在拉扯,在试图把他拖进某种既定的轨迹——李氏灭巫,巫神反噬,血脉断绝,天命不可违。
可他不信。
他抬手,掌心贴住呼衍铁额头,气运之力顺着掌心压进去。那股黑气在呼衍铁体内乱窜,却被金光逼得无处可逃,最后从七窍中被逼出,化作一缕黑烟,飘到半空,被夜风一卷,散了。
呼衍铁喘了口气,鼻血止住,脸色慢慢回转。
李文没松手。
他还在和体内的黑丝斗。那东西比刚才更凶,像是知道逃不掉了,拼死往心脉深处钻。
他把木剑拔起,再次插下,剑身震得发烫。地脉龙气被引动,顺着剑身涌上来,金光如网,把他和呼衍铁都罩住。
黑丝在金光中寸寸断裂。
最后一段被逼到心口时,李文猛地睁眼,气运之力轰然爆发,像一堵墙撞上去。
那丝黑气炸了。
他喉咙一甜,咳出一口血,但眼神没变。
云姬看着他,“这咒背后有人以命祭阵,大祭司级别。”
李文抹掉嘴角的血,“他知道我会破。”
“可他没想到你会这么破。”云姬说,“你不是解咒,你是砸了命轨。”
李文低头看呼衍铁。那人还在昏迷,但呼吸稳了。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锋利的边缘在掌心一划,血立刻涌出来。他把血滴在呼衍铁额头上,一滴,两滴,三滴。
血没流下,而是被皮肤吸了进去。
他低声道:“我李文立命于此——凡追随者,不受无妄之咒。”
话音落,他掌心的伤口自己收了口。
云姬看着他,没说话。
李文站起身,望向洛阳方向。木剑还在震,龙纹微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剑柄,上面有一道新裂痕,不长,但很深。
他记得这剑从没裂过。
赤奴走过来,递上一壶酒,“喝一口?”
李文摇头。
“呼衍铁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李文说,“或者后天。”
“那咒还会回来吗?”
“会。”李文说,“但他们再用,就得拿命来换。”
赤奴没再问。
李文把木剑拔出来,甩掉沙土,插回背后。罗盘在袖袋里静着,没震。
他走到呼衍铁身边,蹲下,把人扶起来。
“送他回去。”他说。
有人上前接手。
李文站在原地,没动。校场的火把还在烧,酒肉的热气混着血腥味,在夜里飘着。士兵们开始收拾残局,碎碗被扫进簸箕,血迹用沙盖住。
他抬头看天。
星流还在,但轨迹变了。原本指向东南的光带,现在偏了半寸,像是被什么推了一下。
他记得刚才破咒时,气运之力冲出去的那一瞬,星图在罗盘里跳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他抬手,从袖中取出罗盘,掀开盖子。
雪莲结晶安静地躺着,表面有一道细纹,像是被高温烧过。
他合上盖子,塞回袖袋。
云姬走到他身边,“你刚才做的事,等于在命运线上凿了个洞。”
“我不需要命运线。”李文说,“我要的是路。”
“可他们会觉得你越界了。”
“那就打到他们认。”
云姬没再说话。
李文转身往营帐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走到帐口,他停下,回头看了眼校场。
火把快灭了,最后一盏在风里摇晃,光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他抬手,摸了摸背后的木剑。
剑柄还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