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指尖还在颤抖,木剑前端的绿光尚未完全散去。他盯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呼吸粗重,每一口空气都像刮过喉咙的砂石。就在他准备再次催动植物精灵时,三道黄符自斜后方破空而至。
符纸未落地,已在空中自燃,青焰腾起,化作三圈光环层层套住战神残魂。那团暗红雾气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低沉轰鸣,如同远古钟声在地底回荡。残魂抬起断戟欲挡,却被光环压得缓缓下沉,最终悬停半空,动弹不得。
紧接着,竹杖点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收手吧。”于吉走上前来,灰袍沾尘,脸上不见慌乱,反倒带着几分讥诮,“你拿命去拼,它连痛都不会有。”
李文没有回头,眼角余光扫过那人瘦削的侧脸。他认得这张脸,也记得那双总像是看透一切的眼睛。中原初遇时,此人正用一张符烧开疫水,嘴里念叨着“天地有气,人争一线”。那时他还觉得荒唐,如今却不得不信。
他咬牙,强行收回灌注在木剑中的灵力。经脉如被火燎过一般灼痛,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他撑住剑柄才稳住身形,额角冷汗滑落,滴进衣领。
“你说它是守关者?”他声音沙哑,“那它为何伤我兄弟?”
于吉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被藤茧包裹的赤奴:“你问问自己,若千年孤守,无人知晓姓名,突然有人为你赴死——你会不会也想问一句,值不值得?”
李文沉默。
他慢慢转身,走到藤茧旁蹲下。雪莲精灵仍在运转,微弱的光晕一圈圈扩散,可赤奴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他的胸膛起伏极轻,几乎难以察觉。
“他叫赤奴。”李文开口,语气很平,却字字清晰,“西羌少主,曾带三千骑兵替我守住玉门关。他救过我两次,一次在天山雪谷,一次就在这里。”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被符箓禁锢的残魂。
“你说百万将士无人问津,可今天我知道他的名字,我也记得他做过什么。我不求别人记住我,但这个人,我一定要护住。”
风忽然动了一下。
残魂雾气微颤,那双藏在头盔后的虚影似乎凝住了片刻。它没说话,也没挣扎,只是静静地俯视着下方这个年轻的男子。
于吉站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又很快敛去。
“你能说出这个名字,说明你还清醒。”他低声说,“但这不够。符只能镇三刻,之后怎么办?你要继续拿命填?”
李文没答。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祭坛四周。血痕干涸在石缝间,地脉灵珠嵌入处仍有微弱波动。刚才那一战耗尽了大半植物精灵的力量,此刻它们蜷缩在土层下,光芒黯淡,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已不再炽热。
“它不是来杀人的。”他喃喃道,“它是被唤醒的,不是主动现世。血祭仪式本是为了召唤邪物,但它出现的方式……不对。”
于吉挑眉:“你想通了?”
“我想试试。”李文望向残魂,“如果它真是守关英灵,那它的执念不在毁灭,而在确认——是否还有人记得那一战,是否还有人愿意为信念而战。”
于吉点点头:“所以不能打,得谈。”
“可怎么谈?”李文皱眉,“它不通言语,只凭意志压迫。刚才若非你来得及时,赤奴已经……”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方才与残魂对峙时,他曾调动所有植物精灵汇聚灵网,那些根系不仅连接大地,也短暂触碰到了残魂散发出的气息。那种感觉,并非纯粹的杀意,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审视。
“它感知到了。”李文忽然道,“它知道赤奴替我挡下了那一击。所以它放下了戟,问我‘他叫什么名字’。”
于吉拄着竹杖走近几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等符失效,再上去报个全名?”
李文摇头:“我要让它看见更多。不只是名字,还有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说完,转身走向祭坛边缘一块断裂的石碑。那是月氏人留下的古碑,上面刻着残缺的铭文。他伸手拂去灰尘,指尖沿着裂痕划过。
“这碑上写的,是当年边关战役的阵亡名录。虽然只剩几个字,但能看出是按部族列名的。西羌、乌孙、楼兰……甚至还有中原士卒。”
于吉眯起眼:“你想用这个唤醒它的记忆?”
“不止。”李文抬头,“我要让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全都回应它。”
他双手按地,闭目凝神。体内仅存的龙气顺着掌心渗入土壤,唤醒沉睡的植物种子。不多时,地面裂开细缝,嫩芽破土而出,迅速生长成藤蔓、草叶、矮株花卉。这些新生的植物并未攻击,而是围绕祭坛缓缓蔓延,将残存的血迹一点点覆盖。
与此同时,蛰伏地下的植物精灵也陆续苏醒。它们不再结阵,而是分散开来,缠绕在受伤士兵身旁,释放微弱生机;有的攀上破损的旗帜,将其重新撑起;还有一小簇直接缠上了那块断碑,叶片贴紧铭文,仿佛在诵读那段被遗忘的历史。
于吉看着这一幕,神色渐凝。
“你不是要斗它,你是要告诉它——这片土地还没死,人心也没凉。”
李文点头:“它守护过的疆域,依然有人耕种,有人守望,有人愿意为同伴赴死。这不是重建秩序,是证明传承未断。”
于吉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难怪你能走到今天。别人争天下靠兵戈,你争天下……靠种地。”
李文没笑。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残魂身上。
符箓的光芒已经开始出现裂纹,第一道细小的金线从最外层光环断裂处蔓延开来。残魂的身体微微震动,雾气流转速度加快,显然压制正在减弱。
“时间不多了。”于吉提醒。
李文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站在祭坛中央最高处。
他没有拔剑,也没有结印,只是朗声道:“我知道你不信。你也该不信。千年来无人祭你,无人念你,甚至连你的名字都被磨平在这片沙土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但今天,有一个叫赤奴的人,为了救我,硬生生扛下了你那一击。他现在躺在那里,命悬一线。而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挑战你,也不是为了驱逐你。”
“我是来告诉你——有人还记得牺牲的意义。”
话音落下,最后一株新长出的蓝花藤蔓悄然攀上断碑顶端,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洒下一缕淡光,正好落在残魂脚前。
残魂静止了。
三道符箓同时崩解,化作飞灰飘散。可它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威压。
于吉握紧竹杖,全身绷紧,随时准备出手。
李文站着不动,目光直视那团暗红雾气。
雾气缓缓旋转,像是在分辨什么。许久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再冰冷,也不再质问,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