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窑地底的热感还在罗盘上跳动，像一颗埋进土里的火种。
李文指尖压着星图边缘，气运缓缓注入。根巡的感知顺着地下细流蔓延，绕过陶罐三圈，不碰封蜡，只探周围泥土。片刻后，信息回传——罐身沾着一丝腥涩气息，像是干涸的血混了灰烬，被某种咒法封存过；土壤中有反复踩踏的痕迹，左脚印浅，右脚拖行，与云姬所言那名跛足之人步态一致。
他睁开眼，掌心离开罗盘。
“不是新来的。”他说，“是旧人回来了。”
云姬站在偏殿角落，手指正从虚空收回。她布下的四面空间镜仍在运转，影像无声流转。她低声说：“昨晚那份标注‘附轮值表’的名单副本，被礼宾司小吏赵九带进了档案室。他在里面待了三刻钟，比寻常抄录多出两倍时间。期间呼吸起伏三次异常，最后一次接近屏息。”
李文点头：“让他再看一次。”
“你还要放他看？”
“对。这次把真正的值守安排混进去，写在页脚边批里，用褪色墨水，像是随手记下的。”
云姬没再问，指尖轻划，一面镜面微颤，新的文书虚影浮现，内容悄然更替。
赤奴这时走进来，皮甲未卸，声音低沉：“西门查验已加令。今日从西郊回来的十七人中，有五双鞋底沾着红泥，纹路规整，不像农夫穿的。其中一双右掌磨损严重，走路时重心偏左。”
“留档了吗？”
“拍了泥痕，也记了人名。领头的是个叫陈六的杂役，说是给城外祠堂送香料。”
“祠堂？”李文眉梢微动，“哪个祠堂？”
“荒坡上的陶窑旧址，没人拜的。”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李文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旧城舆图。他用朱笔圈住陶窑位置，又连起丹药封存库、试点农官集训处、以及即将召开发布会的政事堂东阁。几条线交汇之处，恰好是城西风水断脉的阴煞位。
“他们要的不是人头。”他说，“是打断我们的气运节点。”
李守诚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他脸色有些沉：“我查了族中两名可疑人选的过往。其中一个，三年前曾在乌孙使团当过译语人，后来因私通外邦被逐出官籍。但他名下最近多了块西郊菜园，地契是十天前买的，卖主正是那个叫陈六的杂役。”
“菜园？”赤奴冷笑，“谁会在那种荒地上种菜？”
“不是种菜。”李文盯着地图，“是掩人耳目。那人买地，是为了能光明正大进出西郊，不惹怀疑。”
云姬忽然开口：“赵九今早又去了档案室。这次他没碰名单正本，但在翻一本旧礼制汇编。书页夹层里，有半张烧焦的纸片残留，上面有个残符，和昨夜风中那股烧草味对应的波动一致。”
李文眼神一凝：“呼衍枭的残咒，果然有人在复刻。”
“要不要现在抓人？”赤奴手按刀柄，“趁他们还没动手。”
“不能抓。”李文摇头，“现在收网，只会惊走幕后的人。我们要等他们自己把路走完。”
他转身走向罗盘，再次闭目调息。气运沉入根巡，命令它继续潜伏，一旦有人靠近陶罐，立刻传讯。同时，他让云姬将空间镜阵的监控范围缩小到礼宾司、文书房、城防司交接处三个点，重点记录所有接触过“轮值表”的人出入时间与同伴情况。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
赵九离岗半个时辰，借故去城南取药，途中拐进一家茶肆。他在角落坐定，对面来了个戴斗笠的男人，右腿微跛，鞋底带着红泥。两人没说话，只交换了一个油纸包和一块铜牌。那铜牌边缘刻着弯月纹——匈奴旧部联络信物。
李文听完斥候回报，睁开眼。
“时间快到了。”他说，“祭台重燃，不会等到第四天。”
李守诚皱眉：“你是说，他们要提前动手？”
“不。”李文摇头，“是按原计划，但我们得让他们以为一切顺利。明天一早，我就宣布试点名单提前发布，地点定在政事堂东阁，午时三刻开始。”
赤奴不解：“真开？不怕他们冲进来？”
“就让他们冲。”李文淡淡道，“但得先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是抢仙泉？夺丹诀？还是毁掉发布会本身？”
云姬忽然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波纹。空间镜回溯画面浮现：赵九昨夜离开档案室前，曾用指甲在“东阁”二字下方轻轻划了一道短痕。
“目标是会场。”她说，“他们要在仪式开始时制造混乱。”
李文沉默片刻，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瓶中盛着半液态的银光，是仙泉母液。他将其放入案下暗格，锁上三层气运封印。然后提起笔，在公告纸上写下“首批试点农官名单如下”一行字。
“贴出去。”他说，“全城皆知。”
赤奴仍有些不安：“万一他们不止一人？万一城里还有别的暗桩？”
“有。”李文看着罗盘，“根巡刚才感应到，陶窑附近又有新脚印，是个年轻人，脚步急，来回两次，像是传递消息的信使。说明他们内部已有分工——前线三人，一个负责情报，一个负责接应，一个主持祭仪。”
李守诚沉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
“等他们点燃祭台那一刻。”李文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渐暗，城中灯火次第亮起。“他们以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可他们不知道，从赵九第一次多看那份文件开始，就已经在我们的线上走了。”
云姬轻声道：“我已经在东阁四角布下隐形镜阵，只要有人携带咒物进入，立刻就能捕捉波动。”
“好。”李文点头，“赤奴，你调八名便衣，扮作杂役守在西门到东阁的路上，盯住每一个从西边进城的人。特别是穿布鞋、右腿不便的。”
“明白。”
“叔祖。”李文转向李守诚，“您明日以监正身份出席发布会，若现场出现异动，您带头稳住场面。就说按照规程，立即启动灵识检测。”
李守诚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点头：“我可以配合。但你要保证，别让无辜者遭殃。”
“只抓动手的人。”李文说，“不动手的，只是迷途者。”
夜深了，偏殿只剩李文一人。
他坐在罗盘前，手指搭在星图中央。根巡的信号稳定传来，陶窑地下依旧安静，但那股热意比白天高了一分。他知道，火种已经备好，只等月晦阴气最盛之时点燃。
云姬推门进来，声音很轻：“气息模型建好了。只要那个人再出现，我能从三十步外认出他。”
李文点头，没有抬头。
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他问。
“赵九今夜回家路上，绕道去了趟废弃磨坊。他在墙缝里塞了张纸条，内容我看不清，但落款有个‘三’字。”
李文缓缓抬起手，将罗盘转了个方向。
气运流入，星图边缘泛起一圈微光。根巡的探测范围悄然扩展，覆盖了磨坊周边百丈。
他低声说：“让他们继续传话。”
外面风起了，吹得廊下灯笼晃了一下。
李文的手还按在罗盘上，指节微微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