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掠过长安南门的石阶,车轮碾在青石上发出沉闷声响。李文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城门前那一队列开的随从——锦袍玉带,腰佩圭璋,个个神色倨傲。为首的使者斜眼打量着这支来自西域的队伍,嘴角微扬。
“停下。”那人抬手一拦,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此地非寻常通途,乃诸侯会盟之所。无宗庙传承、无旧制名籍者,不得入城。”
赤奴勒住缰绳,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李文轻轻抬手止住。
“你说我们没资格?”李文语气平和,像是在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寒门起家,偏居西陲,既无祖荫可依,又无礼法定位。”那使者冷笑,“你若只是商旅贩夫,倒也能放行一段。可如今诸路诸侯齐聚,议的是天下气运归属,岂容草莽之辈混迹其中?”
四周已有百姓驻足观望,城门口守军也悄然握紧了刀柄。气氛紧绷,只等一句话不对便可能生变。
李文没有动怒,也没有争辩。他翻身下马,拍了拍衣袖,朝身后护卫点了点头:“把箱子打开。”
两名随从上前,解开木箱外缠绕的皮索,缓缓掀开盖子。青铜浑天仪静静躺在丝绒之中,星轨环扣分明,中心一点幽光隐隐跳动。
那使者眯起眼:“这是何物?装神弄鬼?”
“不是神,也不是鬼。”李文伸手轻抚仪器表面,指尖划过一道细痕,“这是我族西迁途中,为校准星辰方位亲手刻下的标记。十六年种田,八年建堂,靠的不是祖上传下的印绶,而是日复一日观天测地、顺时而作。”
他说完,双手按在底座两侧,掌心微微发热。一丝气运之力渗入机括,刹那间,浑天仪发出低鸣,星环缓缓转动,一道光影自顶端升起,在空中铺展成一片浩瀚图景——
黄沙尽头,万亩灵田延展至 horizon(地平线),绿浪翻涌。无数细小身影穿梭其间,或扶犁耕土,或采摘谷穗,动作整齐如一人。那是植物精灵在劳作,无需号令,自有秩序。粮仓堆满,金穗垂枝,气运如河,自土地深处奔流而出,汇入苍穹。
围观之人屏息凝视,连那使者也不由后退半步。
“你说我无根?”李文看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可你看这荒漠之上,谁能让寸草不生之地年年丰收?你说我无统?可你看这万民温饱,谁又能令老幼皆安、病者得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资格不在门第,而在实绩。我不争虚名,只问实效。今日来此,不是求人赐座,而是以事实证明——西域之人,不但能活下来,还能让土地说话,让天地回应。”
光影未散,场中寂静无声。
那使者脸色数变,嘴唇微张,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甩袖转身:“走着瞧便是。”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李文收回手,浑天仪光芒渐隐。他示意随从将箱子重新封好,然后翻身上马。
“进城。”
车队缓缓驶入长安长街。两旁屋舍林立,旗幡招展,行人纷纷避让。有人低声议论:“刚才那是什么术法?”“不像道门手段,倒像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听说西域有种田奇术,莫非就是这个?”
赤奴策马靠近,压低声音:“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刚才那个只是前哨,真正的对手还在城里等着。”
“我知道。”李文望着前方蜿蜒的街道,“他们想用规矩压人,我就用事实破局。今天这一幕,不过是开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先安顿队伍,再探各路诸侯驻地。”李文摸了摸腰间的木剑,“他们既然设了门槛,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在怕谁。”
话音未落,前方街口转出一队甲士,手持长戟,拦住去路。领头校尉抱拳行礼:“奉盟会执事令,请贵使前往东驿馆安置。其余随从,不得超过十人同行。”
李文点头:“遵令。”
他回头对赤奴使了个眼色。赤奴会意,留下二十人看守车队,亲自带着九名精锐随行。
一行人穿街过巷,最终抵达一座庭院。朱门虽不大,但整洁有序,院内有井有灶,可供歇息。校尉递上一块铜牌:“三日后盟会正式开启,届时凭此牌入殿议事。”
待人走后,赤奴巡视一圈,确认无埋伏耳目,才回到主厅。
“这地方看着清静,其实四面透风。”他坐下说道,“刚才路上我留意了,至少有三拨人在盯我们。有的穿便服,有的扮商贩,都不是普通百姓。”
“意料之中。”李文取出浑天仪,放在案上,“他们允许我们进来,不代表接受我们。今天的展示已经动摇了他们的底气,接下来,必会有人亲自试探。”
“那就让他们来。”赤奴冷笑,“我倒想看看,谁敢动手。”
李文摇头:“不动手才是最难应付的。言语攻讦、规则设限、暗中串联——这些比刀剑更伤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一棵老槐树静静立着,枝叶微动。他忽然抬手,掌心贴向窗棂。
片刻后,一丝极淡的绿意从指缝溢出,顺着窗框流入地面。那是他留在外界的一缕感应之力,借植物根系延伸探查。
“今晚会有动静。”他说,“不是冲我,是冲它来的。”
赤奴看向案上的浑天仪:“你是说,他们会想偷?”
“或者毁。”李文收回手,“这件东西证明了我们的力量来源不同于中原体系,对那些靠血脉和秘传立足的人来说,是最危险的存在。”
“那我今晚守在这里。”赤奴起身,“不管来的是人是鬼,都别想碰一下。”
李文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木剑解下,横放在案头。剑鞘磨损处泛着旧光,像一段被时间磨亮的记忆。
夜色渐深,院外脚步声稀疏起来。
二更刚过,屋顶瓦片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响,像是风吹落叶,又像猫踏檐角。
赤奴睁眼,手已按在刀柄上。
李文仍坐着,闭目养神,呼吸平稳。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屋脊滑落,轻巧落地,直扑厢房。那里正是放置浑天仪的地方。
赤奴猛然起身,正要冲出,却被李文抬手拦住。
“让他进。”
黑影撬开窗栓,闪身而入。手指刚触到木箱,忽觉脚下一软——地面竟生出藤蔓,瞬间缠住双足!
他惊骇回头,只见屋角站着李文,手中握着一枚叶片,正缓缓捏碎。
“你说你们讲礼法。”李文走近一步,“可为何总喜欢半夜爬别人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