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街道上的车辆已经稀疏。钱昕昕将车开得飞快,窗外的霓虹拉成模糊的光带,如同她此刻混乱却又异常清晰的心绪。
她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
她只知道,她必须去。
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沉沦在那片冰冷的绝望里。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是对是错,她都要去抓住那一点微弱的、可能转瞬即逝的……或许能让他们都获得解脱的可能性。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星级酒店门口。
钱昕昕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大步走进酒店大堂,无视了前台询问的目光,径直走向电梯间,按下了18楼的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她的心跳也如同擂鼓。
“叮——”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寂静无声。
她一步步走向1808房间门口,脚步沉重却又坚定。
站在房门前,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钱昕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在?还是……不想开门?
她不死心,又用力按了几下。
终于,门内传来极其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浓重的酒气和一种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纪煜站在门后,身上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敞开着,头发凌乱,下巴上的胡茬更加明显。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谁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极其缓慢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死水微澜,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到来,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钱昕昕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痛得无以复加。所有在路上想好的说辞,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门内门外,两人隔着一条狭窄的门缝对视着。
他像一座被风雨侵蚀殆尽的废墟,而她,是那个站在废墟前,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的访客。
他眼中那片死寂的麻木,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钱昕昕窒息。她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那些关于仇恨、关于误会、关于或许可以尝试……的言辞,全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纪煜先有了动作。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退了半步,让开了门缝。
这是一个无声的、疲惫的允许。
钱昕昕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迟疑了一瞬,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酒气更浓,混合着一种沉闷的、令人压抑的气息。窗帘紧闭,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勾勒出房间里凌乱的轮廓——散落在地上的空酒瓶,皱巴巴扔在沙发上的外套,还有……纪煜那双空洞得让人心慌的眼睛。
他关上门,却没有再看她,只是踉跄着走回床边,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微微佝偻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目光落在房间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仿佛她的到来,与他毫无关系。
这种彻底的、放弃般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难受。
钱昕昕站在房间中央,显得有些局促。她看着他那副样子,之前在路上鼓起的勇气和那些混乱的思绪,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心疼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收到你的短信了。”
纪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近乎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嗯……还活着……如你所见。”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得钱昕昕心脏一抽。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
“那你是什么意思?”纪煜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钱总,你亲自过来……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狼狈?还是觉得那条短信的羞辱不够,要当面再确认一下?”
“我没有!”钱昕昕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我从来没有想要羞辱你!收购项目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我……”
“商业行为?”纪煜打断她,笑声低哑而悲凉,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这满室的狼藉和颓败,“钱昕昕,你看看我,看看这里!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情,还有资格,跟你讨论什么狗屁‘商业行为’吗?”
他的情绪似乎有了一丝波动,但那波动却让人更加心碎:“你告诉我……我爸参与了害死你爸……你恨我,怨我,我认!我活该!你把我踩进泥里,让我一无所有,我也认!这是我纪家欠你的!”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是……你能不能……别再给我那种虚无缥缈的希望了?别再在我快要彻底烂掉的时候,又发条短信过来……问我‘还好吗’?”
“我不好!我一点都好不了!我看到那几个字……我这里……”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滚落,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它居然还会疼!还会他妈的因为你这点施舍般的、微不足道的关心而疼!我觉得自己简直可笑透了!贱透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那些压抑了太久的痛苦、自责、绝望和无法言说的爱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不再看她,只是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个迷路后彻底崩溃的孩子,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