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的通报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楚惊鸿耳边。
陛下驾到!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突然前来?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嘉宁郡主的到访?或是……察觉了她正在探查这件旧衣?
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她!手中那件藏着诡异金属片的旧衣此刻烫得如同烙铁!
几乎来不及思考,她猛地将衣服胡乱塞回箱底,用力合上箱盖!同时快速扫视室内,确保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快步迎出室外。
刚走到廊下,便见萧景玄的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口。他今日未穿龙袍,只着一身玄青色暗纹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些许朝堂上的凛然威压,却多了几分闲适的清贵,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院落,最后落在匆匆迎出、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未及完全敛去的惊惶的楚惊鸿身上。
“臣参见陛下。”她压下狂跳的心,依礼躬身。袖中的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平身。”萧景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朕方才路过,想起嘉宁那丫头似乎来了你这儿闹腾?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果然是为此而来!楚惊鸿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郡主殿下天真烂漫,只是过来坐了坐,并未添麻烦。”
“是么?”萧景玄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迈步走入廊下,很自然地走向她方才出来的内室方向,“那丫头被母后和如烟惯坏了,性子骄纵,口无遮拦。她若说了什么不当之言,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替嘉宁开脱,实则却是在敲打她——你们之间的谈话,朕一清二楚。
楚惊鸿跟在他身后,心跳如鼓,尤其是见他脚步方向直指内室,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那件衣服……还胡乱塞在箱子里……
“臣不敢。”她低声道,努力让声音平稳。
萧景玄在内室门口停下脚步,并未进去,只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室内陈设,最后落在那个并未完全关严实的衣箱上,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爱卿这住处,倒是简朴。”他收回目光,看向她,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听闻你连尚食局送来的杏仁酪都赏给了院中花木?可是宫中饮食不合胃口?”
他连这个都知道!楚惊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倒掉羹汤的动作自以为隐秘,竟全然落在他眼中!
“臣……臣近日脾胃有些不适,惧惮甜腻,并非饮食不佳,望陛下恕罪。”她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萧景玄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是么?朕还以为,爱卿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对朕赏下的东西……心存疑虑呢。”
这话如同冰锥,直刺心窝!
楚惊鸿猛地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沉淀着无尽的黑夜,看不清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在逼她!用最直接的方式,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承认是死,否认……在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就在她几乎要在这无声的对峙中崩溃时,萧景玄却忽然移开了视线,仿佛失去了兴致。
“罢了。”他语气一转,竟透出几分慵懒,“既是不合胃口,日后让尚食局按你的口味另做便是。朕还不至于苛待一个……有功之臣。”
他将“有功之臣”四个字咬得略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说完,他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楚惊鸿刚暗自松了口气,却见他脚步又是一顿,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衣箱。
“说起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朕昨日清理旧物,倒是又翻出几件你当年在军中时的旧物。有一件银丝软甲,记得是你第一次立下大功时,先帝赏下的?似乎也有些年头了,边角处都有些磨损了。”
楚惊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又提起旧物!是试探?还是……
她强迫自己冷静,搜索着原主的记忆。确有这么一件软甲,是原主极为珍视之物。
“是……臣确有此甲,蒙先帝厚恩,一直珍藏。”她谨慎应答。
“嗯。”萧景玄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看着那衣箱,似是随意道,“那软甲内衬似乎用了特殊的鞣制皮革,年深日久,或许也需要拿出来晾晒整理一番,否则恐生虫蛀,甚是可惜。”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建议,但结合那件刚刚被发现的、藏有金属片的旧衣……楚惊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是在暗示什么?暗示那旧衣也需要“整理”?暗示他……知道那里面藏着东西?!
还是她想多了?这真的只是一句关于保养皮甲的寻常话语?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死死掐住掌心,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谢陛下提点,臣……记下了。”
萧景玄终于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为一句:“好好休息。军务虽重,也不急在一时。”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皇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楚惊鸿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太可怕了……
每一次与他的对话,都像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充斥着无声的较量、隐晦的试探和致命的危险。他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藏着无数的深意和陷阱。
她快步走回内室,关紧房门,再次打开衣箱,拿出那件旧衣,指尖颤抖地抚摸着那处藏有金属片的接缝。
皇帝突然提及旧物保养……绝非偶然!
他一定知道!他知道这件衣服有问题!甚至……那金属片根本就是他派人缝进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她何时会发现?如何反应?
而那金属片上的奇异符号……又代表着什么?
她仔细回忆着原主的记忆和穿越后看过的书籍,试图辨认那符号的来历,却一无所获。那绝非北狄文字,也非周边属国的常见文字,透着一股诡谲神秘的气息。
“旧衣为饵”……这饵,究竟是来自暗中警告的送信人所说的“某些人”,还是……本身就来自垂钓者——皇帝萧景玄本人?
这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狩猎场。而她,就是那只被投放在场中,被无数目光窥视、被各种手段试探、引诱、逼迫的猎物。
唯一的生路,似乎就是找出真相,找出那张纸条的来源,找出“青沙口清洗”的实据,弄明白“御前茶”的玄机,以及……这“旧衣”背后真正的含义。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件旧衣上,眼神逐渐变得决绝。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既然饵已抛出,钩已可见。
那她……或许该试着,去咬一咬这个钩。
看看垂钓者,究竟意欲何为。
也看看这潭深水之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