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逝。
这日傍晚,华灯初上,慈宁宫一改往日的肃穆宁静,变得热闹非凡。宫灯璀璨,丝竹悠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太后柳氏端坐凤榻之上,身着暗红色绣金凤纹宫装,面容保养得宜,带着雍容华贵的笑意,接受着宗室命妇、后宫妃嫔们的轮番叩拜和恭维。
皇帝萧景玄坐于左下首,一身明黄常服,神色平和,偶尔与身旁的太后低语两句,显得母慈子孝,一派祥和。柳如烟依旧陪侍在太后身侧,一身浅碧色衣裙,清丽脱俗,姿态优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目光却时不时柔婉地飘向皇帝,带着难以掩饰的倾慕。
楚惊鸿坐在最末席的角落里,穿着一身尚服局赶制出来的月白云纹锦宫装,颜色素净,几乎隐没在光影交界处。她低垂着眼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面前精美的点心菜肴一动未动,只默默观察着这场看似欢乐升平的宴席。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好奇的、鄙夷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如同细密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太后自她进来时,那淡淡一瞥中蕴含的冷意和不喜,她清晰地接收到了。
宴至中途,气氛愈发热烈。命妇们争相献上为太后准备的贺礼,多是些精巧珍贵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极尽溢美之词。
轮到柳如烟时,她盈盈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长盒,声音柔美动听:“姑姑,如烟听闻您近日夜间少寐,特意寻来一方古琴‘焦尾’的仿品,虽不及真品万分之一,但其音色沉静悠远,或许能助您安神养心。另亲手抄录了《清心普善咒》琴谱一份,愿姑姑身体康泰,福寿安康。”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显然极为受用:“还是如烟最有心,快拿来哀家瞧瞧。”
内侍将琴盒和琴谱奉上,太后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赞不绝口。众人也纷纷附和,夸赞柳小姐才情孝心兼备。
柳如烟微微红了脸,羞涩地垂下头,眼角的余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末席的楚惊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与轻蔑。
就在这时,坐于太后右下首的一位宗室老王妃忽然笑着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席的人听见:“柳小姐真是蕙质兰心,体贴入微。不像咱们这些粗人,只会送些俗物。说起来,楚将军......哦不,楚参军事今日也来了,不知为太后准备了何等别致的贺礼?楚参军事久在军中,见识定然与我们这些深宅妇人不同。”
一瞬间,几乎大半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楚惊鸿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谁不知道楚惊鸿如今是被半软禁的状态,身无长物,更不可能提前准备什么贺礼。这老王妃分明是受了太后或柳家的暗示,故意出来刁难,让她当众出丑难堪。
楚惊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早就料到这场宴席不会平静。
太后也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语气温和,却带着针尖:“哦?楚参军事也有心意?哀家倒是好奇了。”
萧景玄端着酒杯,目光淡淡扫过,并未言语,仿佛只是旁观。
柳如烟嘴角噙着一丝温婉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冷光。
所有人的注视下,楚惊鸿缓缓起身,行至殿中,敛衽一礼,声音清晰却平静:“回太后娘娘,臣确无长物备礼。且臣以为,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乃国之大幸,万民之福,此等洪福,非世间俗物所能匹配。臣唯余一颗忠心,愿以此身,继续为陛下、为太后、为大靖戍守边疆,扫平一切魑魅魍魉,以此作为对太后娘娘最诚挚的贺礼。虽粗鄙,却是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无礼可献的现状,又将忠君卫国之心置于前,堵得那老王妃一时语塞,脸色一阵青白。
殿内出现片刻的寂静。有人面露讥讽,觉得她强词夺理;也有人暗自点头,觉得这番话说得倒是硬气,符合她武将的身份。
太后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淡淡道:“楚参军事忠心可嘉,起来吧。”
楚惊鸿刚起身,还未退回座位,柳如烟却忽然柔声开口,看似打圆场,实则又将焦点引回:“楚姐姐快人快语,
一片赤诚,实在令人感动。只是今日毕竟是宫宴,姐姐何必如此严肃。说起来,如烟倒是想起一桩趣事,听闻北境有种‘战舞’,乃是将士凯旋时所跳,雄壮激昂,别具一格。姐姐久在军中,想必精通此道?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让她一个曾经的女将军、如今的参军士,如同舞姬一般当众跳战舞?!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太后的嘴角也重新勾起一丝笑意,显然默许了柳如烟的提议。所有目光再次投向楚惊鸿,充满了恶意的期待。
楚惊鸿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看向柳如烟,对方依旧是一副纯善无辜、充满好奇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想欣赏舞蹈。
萧景玄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深邃难测,看不出情绪。
就在楚惊鸿握紧拳头,思索着该如何反击这恶毒的羞辱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身着边军信使服饰的军官,不顾礼仪地直冲殿门,被侍卫拦下后,竟高声疾呼:
“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北戎大汗亲率二十万铁骑,突破黑水城防线,兵分两路,一路直扑陇西,一路......一路绕道阴山,似欲奔袭京师而来!北境......危殆!”
欢乐的宴席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撕得粉碎!
丝竹戛然而止,欢声笑语化为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太后惊得手中的茶盏差点掉落,柳如烟花容失色。
萧景玄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闲适慵懒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冷厉和帝王的威严。他一把夺过内侍匆匆呈上的军报,快速扫视,目光越来越沉,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低气压。
“岂有此理!”他猛地合上军报,声音如同淬了冰,“北戎欺人太甚!”
他的目光骤然抬起,如同利剑般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殿中兀自站立的楚惊鸿身上。
“楚惊鸿!”
“臣在!”楚惊鸿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应声而出。那一刻,沙场淬炼出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宫闱倾轧带来的困顿。
“北境军情如火,”萧景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命你即刻前往枢密院,与诸位老将军共议退敌之策!给你一夜时间,明日寅时,朕要看到你的方略!”
“臣......”楚惊鸿心脏狂跳,血液中沉寂已久的某种东西似乎被瞬间点燃,她迎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却此刻燃烧着战意的眸子,重重抱拳——“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