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颌被抬起，被迫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萧景玄的指尖仍停留在她的皮肤上，微凉，却仿佛烙铁般烫人。他蹲踞的姿态闲适，如同狩猎前的豹，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却本能感到危险的暗流。
“朕就喜欢看爱卿你……以下犯上的模样。”
字句敲在耳膜上，震得她神魂都在发颤。以下犯上？他知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藏着多少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吸进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几乎是凭借这具身体残存的、刻入骨髓的武将本能，才没有失态地软倒在地。
视线无法避开，她只能死死盯着他襟口玄色衣料上繁复的暗纹，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陛下……慎言！此等言语，若传于朝堂，臣……万死难辞其咎！”
她试图后退，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下颌却被他指尖那点不容抗拒的力道钉在原地。
萧景玄笑了。
不是方才那种奇异的愉悦，而是一种更深、更沉，仿佛终于拨开迷雾触碰到某种实质的轻笑。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就着她仰头的姿势，拇指极其自然地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一擦而过，像拂去一粒并不存在的尘埃。
触感一掠而过，轻佻得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万死？”他重复，语调慢悠悠地，“爱卿的命是朕的，死不死，何时死，怎么死，自然由朕说了算。”
他终于松开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起来吧。”语气恢复了平常，甚至带上了一丝慵懒，“地上凉，跪久了，朕心疼。”
最后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砸得她刚站起一半的膝盖又是一软，险些重新栽回去。她慌忙稳住身形，垂头盯着自己的靴尖，不敢再看他。
演武场静得可怕，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鼓噪的心跳。
“剑捡起来。”萧景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已退开几步，重新执剑而立，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朕方才瞧得清楚，爱卿这一式‘贯日’，起手时肩肘过于紧绷，力发于腕却滞于腰，若是战场搏杀，半分迟滞便是破绽。”
他竟真的开始点评她的剑招，语气平淡得像是最严苛的教头。
她僵硬地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请陛下指点。”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再来。”他手腕一振，剑尖遥指。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某种无声的酷刑。
他不再贴近，也不再说出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只一招一式地与她过手，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挑剔，每一次格挡、每一次进击都恰到好处地压在她力道的节点上，逼得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如影随形。
那目光不再是帝王的审视，而是另一种……更专注、更滚烫的东西。像是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缠绕过来，掠过她因用力而微颤的手腕，掠过她沁出细汗的额角，掠过她因呼吸急促而起伏的胸口。
她觉得自己像被放在慢火上炙烤的猎物，每一寸肌肤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焦灼难安。每一次剑锋相交的震麻，都仿佛直直撞进心里，激起更深的战栗。
他偶尔出声，指出她发力角度的偏差，或是步伐转换的凝滞。声音平稳，甚至称得上温和，可落在她耳中，却比最严厉的斥责更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他虚晃一剑，引她全力格挡后，轻巧地撤身后退，收剑而立。
“今日便到此吧。”萧景玄气息匀停，仿佛只是散了趟步，唯有额角渗出些许薄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爱卿辛苦了。”
她几乎是立刻垂剑躬身，后背一层冷汗：“臣……不敢。”
内侍悄无声息地奉上温水和帕子。萧景玄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却仍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看来赋闲日久，爱卿的功夫确有些生疏了。”他语气寻常，像是在谈论天气，“这般可不行。大靖的将军，即便交了兵符，也不该失了锋芒。”
她心头猛地一坠。
他却话锋一转：“明日这个时辰，朕在此候着。爱卿须得准时入宫，陪朕……练剑。”
不是商议，是旨意。
她指尖掐入掌心，试图找借口推脱：“陛下，臣……”
“嗯？”萧景玄尾音微扬，打断她的话，将那用过的帕子丢回内侍捧着的托盘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响。“爱卿有异议？”
空气瞬间凝滞。
她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在那无声的威压下碾得粉碎。
“……臣，遵旨。”她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
“甚好。”他似乎满意了，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转身欲走。
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却微不可查地一顿。
低沉的声音，再次擦着她的耳廓掠过，只有她能听见：
“明日，朕希望看到爱卿真正的‘贯日’。”
说完，他不再停留，玄色身影在古木投下的光影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演武场的尽头。
她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手里的剑沉重得快要握不住。
风依旧拂过，吹干了她额角的汗，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越缠越乱的麻，和一阵赛过一阵的冰寒。
他不仅要她的人来，还要逼出那个他口中“以下犯上”的、真正的楚将军。
他到底想做什么？
真正的贯日……那属于原主的、一往无前、能撕裂长空的凌厉一击吗？
她缓缓收剑归鞘，金属摩擦发出涩然的轻响。
抬头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宫墙巍峨，琉璃瓦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逃不开。
至少眼下，根本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