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池的水雾漫过脚踝时，苏晚忽然闻到一缕极淡的冷香——不是药草的清苦，也不是幻境的甜腻，倒像雪后梅枝上凝结的霜气，干净得让人心头一颤。
她停下脚步，白蛇契约兽顺着裤管爬上肩头，蛇瞳警惕地扫向池心。那里浮着朵半开的青色睡莲，花瓣边缘泛着银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而池边的青石上，坐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女子，手里正用银簪细细挑着灯芯，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池底的游鱼。
“姑娘也是来寻净灵水的？”女子闻声抬头，眉梢眼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银簪尖挑着的灯花轻轻一颤，落在水面上，漾开细小的涟漪。她的声音像浸过泉水，清润里藏着点微哑，“这池子里的水，可不是谁都能取的。”
苏晚握紧断刀的手松了松。女子腰间挂着块墨玉牌，上面刻着个“云”字，牌绳是极细的冰蚕丝，在水雾里泛着柔光。看衣着气度，绝非寻常修士，可身上又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倒像个误入秘境的凡人。
“听闻净灵水可涤荡邪祟，特来一试。”苏晚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女子手边的青瓷瓶上——瓶身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水光，正是她要找的净灵水。
女子轻笑一声，将银簪插回发间，随手推过一只空杯：“尝尝？这水性子烈，直接喝怕是受不住。”她倒了半杯递过来，指尖擦过杯沿时，苏晚忽然发现她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上带着层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贵女，倒像常做些粗活的人。
净灵水在杯中泛着莹光，苏晚抿了一口，只觉一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沿途的经脉像是被清泉洗过，之前被幻境搅乱的灵力瞬间平顺许多。她惊讶地抬头，却见女子正望着池心的青莲，轻声道：“二十年前，我也在这里等过人。他说等他处理完俗事，就来陪我看这池莲花开满整个夏天。”
苏晚没接话。这种带着时光沉淀的语气，让人不忍打断。
“后来啊，”女子指尖在青瓷瓶上轻轻摩挲，“我等来的是他的剑。他徒弟说，他在对抗影蚀时灵力耗尽，临终前让把这剑还给我。”她低头笑了笑，眼角有细纹舒展开，“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守着这池莲等了二十年，等来的竟是柄不会说话的剑。”
苏晚心头一震。对抗影蚀、灵力耗尽……这描述像极了林凡当年的结局。她下意识摸了摸断刀上的界心石，那里还残留着林凡的灵力印记。
“姑娘……”
“叫我云姑就好。”女子抬手打断她，忽然话锋一转，“你刀上的戾气很重，是杀过不少影蚀吧？”她指尖一点，池中的青莲忽然绽放，花瓣层层展开，露出中心金色的莲心，“但戾气藏在骨血里，净灵水只能洗去表面，洗不掉根上的东西。”
苏晚默然。她确实发现，每次斩杀影蚀后，断刀的金火总会黯淡几分，像是被邪气缠上了。之前以为是错觉，经云姑一提，才惊觉自己早已被戾气侵蚀而不自知。
“那该如何？”
云姑从袖中取出块暗红色的帕子，帕角绣着半朵青莲：“这是他当年留下的，浸过莲心露，你且带在身边。若戾气翻涌，就拿出来闻闻——莲香能安神，也能提醒你，为何而战。”
帕子递过来时，苏晚摸到帕子边缘的磨损，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她想起林凡留在碑林里的半截剑穗，忽然明白，有些念想不必说破，藏在日常触碰的物件里，反而更长久。
“为何告诉我这些？”苏晚忍不住问。云姑与她素不相识，却不仅赠水，还点破她的隐疾，这份善意来得太过突然。
云姑站起身，青瓷瓶往苏晚怀里一塞：“或许是看你像年轻时的我吧。”她拍了拍苏晚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竟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当年我总想着，要变得足够强，才能配得上他。后来才懂，能让两个人走到最后的，从不是谁比谁强，而是不管走多远，都记得当初为何出发。”
她转身走向池边的雾气，月白长衫渐渐融进朦胧的光影里，只留下一句：“青莲花落时，记得来换第二瓶净灵水。”
苏晚握着温热的青瓷瓶，望着云姑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林凡曾说过，他有位师姐，最擅培育莲华，当年就是她教他辨认草药，也是她把自己的佩剑赠予他历练。
“原来……是你。”苏晚轻抚着帕子上的青莲，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白蛇在肩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池心的青莲花瓣轻轻颤动，仿佛在应和着什么。苏晚深吸一口气，将帕子贴身收好，断刀的金火在阳光下重新亮起，这一次，光芒里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杀伐的锐利，而是种温润的韧性，像莲华池的水，看似柔软，却能穿透坚硬的石缝。
她转身往回走，青瓷瓶里的净灵水轻轻晃动，映着池边的青石板路。这条路依旧要靠自己走，但此刻她不再觉得孤单。云姑的话、帕子上的莲香、断刀里的残魂，都在无声地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远处传来少年和老妪的呼唤，苏晚加快脚步，心里已开始盘算：下一站是迷雾泽，据说那里的“醒魂花”能增强净灵水的效力，或许能彻底压制体内的戾气。
莲华池的雾气渐渐合拢，将那朵青莲花重新藏进朦胧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池边的青石上，还留着半盏未凉的净灵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谁遗落的星辰。